時光總是太過短暫,高中生活在一場高考成績公布之后畫上了句號。
昔日的同學也各奔東西,尋找屬于自己的遠方。
楚運歡知道自己無法改變目前的窘況,雖然外表看上去很是冷酷,滿臉的倔強,不肯認輸,可還是被現實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
學習課程有偏差,而高考又實行了標準分,所以對他而言,瘸著腿走路始終是走不遠走不快的。這怨不得別人。
八月的太陽火辣辣地炙烤著大地,山村的莊稼被曬的垂頭喪氣,就像此時的他,待在屋里很熱,出門也沒心情。
不能就這么算了吧,楚運歡心里一再念叨,可他又不能對父母講。
是的,已經年滿17歲的他怎么能面對父母失落的眼神呢?那還是出門打工吧,賺點錢自己養活自己,或者學門手藝,哪怕就是學個廚師證,到飯店里干個廚師也行,
楚運歡一再糾結著自己,把自己摔在吱呀作響的木床上時,屋頂的蜘蛛網正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震顫。
“運歡,出來喝口綠豆湯。”母親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楚運歡把臉埋進枕頭,粗布枕套上還留著去年麥收時沾的麥芒,扎得他臉頰發癢。
他聽見母親在門外站了很久,腳步聲漸遠時,還有瓷碗碰撞的輕響。
后半夜他被熱醒了,汗水浸透的背心黏在背上,像層濕抹布。
楚運歡摸黑摸到桌邊,咕咚咕咚灌下半碗綠豆湯。
碗沿上還留著母親的指紋,黏糊糊的,混著沒擦凈的糖漬。
窗外的蛐蛐叫得正歡,他忽然想起高三最后一節晚自習,同桌慕容白雪說要考師范大學,以后回鎮上教書。“你呢?”她當時轉頭問他,馬尾辮掃過他的胳膊,帶著淡淡的洗發水香味。
“我要去學建筑,”他那時仰頭望著教室的吊扇,“蓋那種幾十層的高樓。”
雞叫頭遍時,楚運歡已經坐在玉米地里了。
露水打濕了褲腳,冰涼的潮氣順著腳踝往上爬。
他機械地摘著豆莢,指甲縫里很快積滿了綠色的汁液。
旁邊的母親直起腰捶著后背,鬢角的白發沾著草屑:“歇會兒吧,日頭上來了。”楚運歡沒應聲,手里的動作更快了。
豆莢殼邊緣很鋒利,很快就在他手背上劃開了細小的口子,滲出血珠,又被汗水沖成淡紅色的痕跡。
回家路上要經過村小學,操場上的籃球架銹得掉了漆。
楚運歡忽然想起初中班主任總愛說他是塊讀書的料,“別像你爸似的一輩子跟沙子打交道”。
晚飯時父親忽然說:“村西頭王木匠要收徒弟。”
楚運歡扒拉著碗里的玉米碴子,沒抬頭。
母親趕緊給父親使眼色,往他碗里夾了塊咸菜:“先吃飯,孩子剛考完。”
父親的筷子頓了頓,落在桌上發出輕響:“我托人問了,學三年就能出師,不比念那些沒用的書強?”
“我不念了。”楚運歡突然開口,玉米碴子卡在喉嚨里,嗆得他直咳嗽。
母親慌忙遞過水杯,手背上的青筋突突地跳。
父親猛地灌了口白酒,喉結滾動著,最后把空酒杯重重墩在桌上:“想好就行。”
那天夜里楚運歡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站在高考考場上,試卷上的字全變成了游動的小蝌蚪。
他急得滿頭大汗,忽然看見父親扛著沙袋從窗外走過,脊梁彎得像張弓。
他想喊“爸”,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的身影消失在迷霧里。
醒來時天已微亮,楚運歡慢慢穿好衣服,磨破的袖口露出曬得黝黑的手腕。
他走到院里拿起篩沙的鐵锨,木柄被父親的手磨得光滑油亮。
太陽剛跳出山頭,把東邊的云彩染成金紅色。
遠處傳來父親推車的聲音,吱呀作響,在清晨的空氣里傳得很遠。
他深吸一口氣,把鐵锨插進沙堆,開始一銑一銑地篩起來,金色的沙粒從篩網漏下,在晨光里閃著細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