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杉!”
一人隱匿于黑色中,繞過眾人,沒等尤杉反應,一雙有力的臂膀已將她打橫抱起,穩穩地安放在顛簸的馬鞍上:“跟我走。”
她知道,來接她的不是那個人。
后背傳來的兵器吶喊聲逐漸變得越來越輕,像一場逐漸遠去的噩夢,尤杉扭頭看向破沒的朝歌城,思緒萬千。
少女的目光落在那座曾經輝煌、此刻卻已淪為火海的都城——宮墻坍塌的缺口處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將半邊天空染成了詭異的橘紅色。
鹿臺的方向,那片更為熾烈的火光早已映亮了云層,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座華麗宮殿在烈焰中噼啪作響、轟然倒塌的模樣。
大王已自焚鹿臺中,永遠會有新朝替舊朝,如同四季更迭,這也本就是幾千年的設定。
可為何胸腔里會泛起一陣尖銳的酸楚?
想起剛入宮的那會,她迫切的想要逃離整個朝歌,那時的她,日夜盼著能逃離這座囚禁了無數女子青春的牢籠。
說起來真是好笑,她既會有些不舍。
尤杉用力閉了閉眼,強迫自己收回目光。
可就在扭頭的剎那,既看到了熟悉的背影跌跌撞撞的進了她的余光之中,那人衣衫襤褸,發髻散亂,正跌跌撞撞地在火光中奔跑,像是被狂風撕扯的殘燭。
是妲改!
妲改一向比她聰明機警很多,她一直以為她肯定早已逃跑成功了,怎么會......
怎么會還在朝歌城內?
“改還在里面!”
“放心,改一向聰明,把你送到安全處,我便馬上返回。”
尤杉望著他堅毅的側臉,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禱,一定要等武庚回來,一定要平安,她已經失去過一個人了,那個對她許諾一定會帶她回去的少年,如今音信全無,生死未卜。
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失去了。
“你們都要平安回來。”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像風中搖曳的蛛網。
她已經失去過一人了,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放心吧。”武庚抬手順了順尤杉凌亂的發絲,隨后快馬加鞭的往起始點趕回。
如果說私心,他根本不想管父王的這個妃子,但他知道,這是阿杉或許除了他自己以外,僅剩下的最后的親人了。
只是,他終究還是回去得太晚了……
三天后,周軍占領的朝歌城門上,貼出了一張泛黃的告示,墨跡淋漓,寫著四個觸目驚心的大字:當眾斬妖。
被押上斷頭臺的,是妲改。
斷頭臺上,妲改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素衣,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眸此刻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她看著臺下烏泱泱的人群,那些人臉上或興奮、或鄙夷、或麻木的神情,像一面面鏡子,照出這世間最丑陋的模樣。
少女無奈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仿佛早已看透了這場鬧劇。
“你沒死?”
妲改別過腦袋,直諱的盯著這雙丹鳳細長的雙眼。
不禁冷笑了幾聲,看來所有人都被這家伙耍了一番,沒想到是投奔周人去了。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原來從一開始,所有人心里都藏著一個心照不宣的念頭:如果必須要有一人去死,那絕不能是她尤杉。
所以,她替她走上了這條路。
也好,帝辛已死,朝歌已亡,大仇已報,這是她該有的命數。
妲改緩緩閉上雙眼,道:“動手吧。”
蒙著面的劊子手握著沉重的鬼頭刀,刀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卻見半響還是不忍下手,反倒是呆滯的盯著妲改入了神。
“嘴上說著什么深明大義,做著高尚仁者,其實心底里最帶有歧視偏見就是他自己!”妲改猛地睜開眼,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積壓了半生的憤恨與不甘:“你們推翻了商,便將所有罪孽都推到女人身上!說什么紅顏禍水,說什么鏟奸除惡,不過是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借口!”
她的吶喊像一把利刃,刺破了現場虛偽的平靜,可臺下的人們卻無動于衷,甚至有人開始低聲咒罵
少女的憤恨之詞并沒有使得在場的人們有任何感觸,=反倒是那拿刀的劊子手,怔了半晌,依舊回不過神來。
本就是快覆滅的朝代,她只是加了把火,便把罪責全部歸于她身上。
什么紅顏禍水,什么鏟奸除惡,統統都是說辭。
而她,妲己,沒錯。
人頭攢動一片唏噓,這妲己果然是個妖孽,居然迷得一劊子手有了惻隱之心?
果然紅顏禍水!
“還在等些什么?”姬發問道。
“我......”劊子手走下臺去背對眾人。
看來他是下不去手。
姬發示意眾人道:“有誰愿意當這英雄?”
何等榮耀可以斬殺禍國殃民的妖女,剎那間,眾人在底下紛紛吶喊:“我!我!我!”
當武庚帶著尤杉匆匆趕回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城墻之上,懸掛著一具被剝了皮的干尸,血肉模糊,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只有幾縷殘存的發絲在風中飄動。那具尸骸被鐵鏈捆在旗桿上,像一件展示罪惡的展品。
下面圍觀著這具罪孽深重的業尸骸,不斷的傳出不堪入耳的聲音。
“呸!罪有應得。”
……
“你說這妃子,身前生的這番好看,死了卻這幅鬼模樣。”
“你不是老囊囊著要娶這樣的媳婦嗎?”
“我可害怕做噩夢。”
……
放眼望去上方的高城臺上,一名傲睨自若意氣風發的少年,與一老頭和一身同齡的黑衣男子二人并肩高談著這場好戲。
俯視著角落的一旁站著兩處最熟悉不過的身影,黑衣人的心跟著微微一顫。
她果然還是來了。
數余未見,她,越發的美麗,也越發的憔悴了。
少女緊握拳頭聽著這些不堪入耳的嘲笑閑談聲,像無數只螞蟻啃噬著她的理智,最終一頭倒在了身旁的懷里。
“阿杉,”武庚低頭,看著懷中臉色蒼白的少女,語氣里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絕望。
尤杉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滑落。
......
......
“不會的阿杉,只要有這份決心和勇氣,我們可以做到的……”
......
“阿衫,相信我。”
.......
......
“阿杉!事在人為!只要是阿杉想做的事就沒有做不到的!”
......
事在人為?
是啊……
她也一直覺得事在人為。
就僅靠微薄的力量又當如何改變?
人的一生中有很多很多的遺憾,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釋懷。
她想過所有最差的結局,可原來預料之中的事,也會撐不住難受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