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凌云看著這個青蔥悠然,稚嫩未脫的姑娘怔怔出神。
“嗯?七魂六魄俱在,按道理應該早早落入黃泉,得以輪回轉生才對?”段若風少有的好奇,“莫不是被人施了鎖魂拘靈之法,亦或是……”
“鬼域冥魂?”
魂魄由父精允魂,母身賜魄,才能夠立足于天地之間,不受日罡灼神,風沙摧靈之苦。
身死之后,多數魂魄得以重入輪回,繼續在天地大造化中茍奄求生,極少從寥寥眾生里脫穎而出者,便是修為絕頂的得道仙人,金身不滅,神魄永存,無限接近傳聞中的與天同壽。
還有一部分魂魄,死前怨氣沖天,碧落黃泉之水也洗刷不干凈殘余的執念與恨意,冥冥之中的輪回之境就不會對這些人開啟,他們只能淪為孤魂野鬼,游蕩于陽世間。
日罡如同持锏神人,風沙好似揮鞭衙吏,白日當空,這些殘魂余魄就像是身處地獄,飽受摧殘,弱小者不消半刻,就會落個灰飛煙滅永無來世的凄慘下場。
對于這些鬼物來說,晝伏夜出,寄身陰穢,才可囫圇保全“性命”,盡管如此,人間終究不是冥界,天道磨盤無時無刻不在碾壓這些違背天理之物的靈識,他們終有一日會徹底湮沒于無上天道之下。
但鬼域冥魂又好像是極為特殊的存在,在諸如慈悲山之類的陰死之地選擇畫地為牢,自身大道牽連死地幽冥之氣,以犧牲前程的代價換來存世無憂,不過從此以后等同階下囚奴,離不開慈悲山半步,且慈悲山的幽冥之氣可能反噬冥魂,畢竟大道同宗,一道冥魂對陰死之地的裨益不可謂不大。
且地存魂存,地毀魂滅,如若有哪位正道義士見此不平,術法盡出,把慈悲山萬千怨靈死氣打散,或是直接摧平山體,那么原本根深蒂固,山水相接的幽冥之氣,將徹底失去依托,數月時間便會消散的干干凈凈,與之同生同死的鬼域冥魂,更是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寸寸崩裂幻滅而無能為力。
蘇凌云聽得咂咂稱奇,天地生萬物,便有萬種活法,其中不乏此類死中求活的狼狽之法,畢竟強悍如師兄也是這般,想來廣闊天地之間還有更多的可憐人。
段若風慵懶的說道:“鬼域冥魂靈智幾乎與生前無異,更有甚者死后又登一樓,遠超以往,但像這姑娘一般癡癡傻傻,還能成為死地寄主的真不多!”
抱膝蹲坐在地的血衣少女,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身前站著一個消瘦的少年。
少女眼神無喜無悲,空靈無神,面色蒼白,嘴唇干澀,卻難掩清幽柔美,薄薄的肩膀,細瘦的胳膊,落于人世陽間,恐怕沒人可以生不起半點憐愛之情。
幸虧不是慘死之相,不然可真就讓人白白錯過這等清雅美人了。
“原來如此。”段若風心聲又在蘇凌云耳畔響起,“大致有一小有修為的鬼物在此修行,挺下得去手,搶了小姑娘的天時地利,她雖是此地鬼域冥魂,但就像是被架空的傀儡皇帝,給人作了嫁衣,空有偌大的響亮名號罷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得魂飛魄散了。”
蘇凌云隨即問道:“那能怎么辦?打殺了那鬼物?”
段若風啞然失笑:“小師弟哪里來的底氣敢說這種話,就算李戊尹到此,也要費上好大些氣力才能徹底抹殺掉這個躲躲藏藏,極為謹慎的鬼修,你這堂堂玄脈境四重大修士,便打算出劍撫不平了?”
蘇凌云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師兄一針見血的說教,總是不會顧及自己小師弟的臉面。
“何況兩個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為害一方風水,你看看這慈悲山死靈不散,戾氣橫生,未嘗不是他們有意‘培山育水’的殘暴手段!”
“也得虧有他們,你才能找到這樣風水寶地。”
蘇凌云怔怔失神。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大家都在吃人,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他們有此下場,與你無關,你能從中漁利,是你的本事,若是所謂的良心放不下,就無異于作繭自縛,修行路將寸步難行。”
蘇凌云無力的點點頭,苦笑說道:“我也從來沒有自詡為正人君子、道德圣人,可見到這樣的景象,心中就像被堵了什么一樣。”
段若風說道:“遇事先起惻隱心,是好事!”
蘇凌云鼓起勇氣,咬牙說道:“師兄,我覺得她和其他人都不同,我想幫她!”
段若風并不在場,可依然能探查萬物,“確實,有一份功德纏身,應該是吞化怨氣以壯神魂的同時,消散了不少亡靈的積怨,攢起了不大不小的一份功德,但比起這些腌臜物,確實好處了不少。”
“辦法我有,不過你可真的想好了?救人如救火,其中危險,不言而喻!”
蘇凌云蹲下身子,盯著那姑娘的眼睛,血衣少女不避不讓,無神的雙眼中黯淡無光,蘇凌云在她眼里,卻又沒有在她眼里。
“救!”
段若風無奈笑道:“還真是一頭倔驢!”
“你修《銜江攬月》,體內天地山河皆由你這個老天爺掌管,錄用一鬼物作欽差大臣,代天巡狩,這在情理之中。你給她一個容身之所,她助你梳理氣息,雙方各有好處,相互砥礪,實則這也是一種鬼域冥魂,不過是把自己當做死地罷了。有意思的是,你自己的成長也是死地的抬高,她的實力也隨之提升,只要你足夠強,她會是一個不錯的跋從侍衛的。我之所以不建議你錄用她,是因為為官之人也有高明優劣之分,她的資質說實話,不會太好,甚至要溫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排上用場。”
“所以,你確定要選她嗎?”
蘇凌云咧嘴一笑,“事事斟酌擇最優,累也不累?我就選她了!”
“那好!”段若風輕輕笑道,“又得麻煩我這個玉樹臨風的師兄了。”
話語未落,蘇凌云眼前一黑,徹底暈死過去,一頭栽倒在地。
一模模糊糊的白衣身影,驀然出現在血衣少女面前,此刻嘴中一直喃喃“原來……原來……”的癡傻女孩,終于抬起頭,萬分驚駭地望著這個眼神狠辣的年輕人。
“你的來處歸途,我一眼看穿!
”
“你與我家師弟有緣,是你天大的福澤,好生伺候著,不該說的話別說!”
“現在,帶好你該有的禮數,恭迎你的新天地!”
剎那間,改天換地,血衣少女出現在一片空曠平原,遠處河水靜謐流淌,天上白云朵朵,天空蔚藍無際,幽綠草地的盡頭連著綿延山峰,山林樹木繁茂蔥郁,清風習習,撫面而來……
干凈,安寧,美好……
這是少女在慈悲山從未見過的景物,也是讓少女第一次全然放松的地方。
天地間對鬼物的壓勝無時不在,但在這片新天地,非但沒有一絲一毫,更讓她有種身陷柔軟白云的奇妙感覺。
大道相親。
昏迷不醒的蘇凌云右臂之上,浮現出一道血鳳抱珠的詭異圖騰,片刻后又消失不見。
段若風面色陰沉得可怕,微微側身,瞇眼望向某處,那里藏著一個蓄勢待發的家伙。
僅僅一眼,肝膽欲裂,遁風而逃。
段若風臉上閃過一絲冷笑,輕輕揮袖,一道細微氣息猶如飛劍直刺那落荒而逃的慈悲山鬼王。
一擊之后,重傷瀕死,若不是還在需要他來牽扯慈悲山幽冥之氣,不至于頓時崩潰沖擊四方天地而引人耳目,那么他早該灰飛煙滅了。
慈悲山半數幽冥之氣而已,犯得著搭上性命嗎?
蠢貨就是蠢貨!
白衣男子展開雙臂,似乎在擁抱這天地人間。
身形隨風緩緩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