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蘇凌云迷迷糊糊的醒來,天地相迎,冥界乍現的恢宏氣象已經消失不見,死寂一片的慈悲山亂葬崗被一片昏暗籠罩。
黃昏入夜時分,遠眺山下小鎮,星星點點的溫暖火光交錯一片,勝過天上蒼緲星辰無數。
偶有幾縷炊煙裊裊升起,這個時候才起鍋添火做飯的,想必是那辛苦討生活,回家晚了的家戶。
俗世間大多如此,商賈購置貨物,游走四方,財物互換,一趟走下來,少則個把月,多則大半年,沿路還要打點不少人情世故,官家大人,山間匪寇,驛站旅舍,地方豪紳,都是需要精心維護的,花了這么多氣力,賺個盆滿缽滿天經地義??扇羰怯鏨咸鞛娜說?,像那山路垮塌,暴雨連月,難免貨物受損,跌了價錢,再要是遇見窮兇極惡的深山惡匪,打著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注意,那鐵定的一點貨物錢財也休想留下,更有甚者,隨手宰殺貨商,人貨兩失。
農戶店主則都是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日子,前者盼望豐年有余,后者計較分毫得失。
還有一些個讀書人,寒窗苦讀十余載甚至幾十載,只為能獨占鰲頭,入殿面圣,接過一碗官家飯,再為這疾苦人間,抹平些疤痕。
眾生百態,觀之不盡。
蘇凌云眼神冷漠,自小孤苦,清居山野,除了偶有打獵下山換取米面,就再也沒有與山下有過交流,山上修道之人,山下尋緣眾生,自己都做不純粹。
爺爺走后,只覺得天地越來越陌生,自己就像是他鄉異客,從未自在。
直到遇見了林雨兒,遇到了師兄,遇到了李先生,才覺得一碗寡淡清水,終于有了些滋味。
少年靦腆一笑。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
回到神劍宗,推門入清涼小院,盤坐于院中,閉眼內視體內山河,一身著白裙的少女站在河畔,面色溫柔,靜靜看著河水流淌。
似乎察覺到此片天地的老天爺正在俯瞰山河,便對著天幕,婉然施禮萬福。
蘇凌云一粒神念芥子從天幕處如雨雪飄落,最后化作“心相”,站在一身衣裙由血紅轉白的少女面前。
“奴婢見過公子!”
少女又施萬福。
蘇凌云面色一黑,想來是師兄特意“囑咐”了一翻,不然怎會做此姿態?
蘇凌云擺了擺手,“在我面前,不用自稱奴婢,也不用喊我公子,我又不是什么世家子弟?!?p> 少女輕輕一笑,眼眉如月色薄光照徹枝椏霜寒,“公子比起任何皇子帝王,都要高貴百倍!”
“何故?”蘇凌云微微挑眉。
少女盯著這個注定背負天大造化,面貌猶有稚嫩的少年的干凈臉龐說道:“公子心善,善人如圣人!”
蘇凌云哈哈笑道:“我曾想你久困慈悲山,性情不說冷僻孤寂,最少也是不善言辭,以至于覺得要和你這樣的人套近乎,差不多是難如登天,看來是我多慮了!”
“公子救我,大恩大德奴婢沒齒難忘,還怎敢以桀驁之姿引公子不喜?”
白衣少女神色幽怨,語氣委屈的說道,仿佛蘇凌云的對她印象的先入為主,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難題。
蘇凌云干咳兩聲,跳過這個話題,開口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蘇凌云一說出口就懊惱不已,如此文縐縐的言語,還是林雨兒教授于他的,什么作揖禮,抱拳禮,遇見年輕姑娘稱呼某小姐,遇見年輕男子稱呼某少爺或某公子,還有泡茶飲酒的細枝末節,都一一講解到最細處。
當時只覺得新奇,現在真正說出口,只覺得渾身上下不舒服,別扭的讓人如坐針氈,本來就從未上過一天學塾,還得模仿富裕人家、讀書子弟的言辭做派,自己都能知道格格不入,他人看來還不得貽笑大方?
男子難道不應該是摟肩搭背,稱兄道弟?到底是誰琢磨出如此嬌作禮儀?
白裙少女似乎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很自然的回答道:“生前緣份對我來說已經徹底斷絕,姓名不值一提!”
少女眼神靈動,試探問道:“不如公子賜一新名給奴婢?”
蘇凌云哪能想到會有這么一茬至關重大的事落到自己頭上,在爺爺蘇鴻業看來,姓名關乎器格大小,命途寬遠,絕不能隨便取舍,所以左思右想才有了蘇凌云三字,寓意簡明,卻絕不簡單。
“關乎重大,且容我多想幾天?!碧K凌云歉聲說道。
少女聽后眼神更加明亮,言語雀躍,“奴婢謝過公子!”
蘇凌云一拍頭,表情很是無奈,“不知道師兄跟你說過什么,但我可以很確定的告訴你,不聽我的話,后果比不聽師兄的話嚴重的多!所以,不用稱我為公子,也不必自稱為奴婢,我從未想過高誰一等!不論你之前如何,現在在我面前,絕不用卑躬屈膝?!?p> 少女雙眼微紅,隱隱泛起淚光,“以后在公子面前,我不在以奴婢身份自居,但還請繼續讓我稱呼您為公子!這無關高低貴賤,只是我對公子您的敬意而已?!?p> 話已至此,蘇凌云便不在糾結,再與她詢問些鬼域冥魂和改天換地的細節之后,便驅散“心相”,退出體內天地。
少女在那個溫良無傲的少年走后,紅著眼低頭好久……
人生難得遇良人。
在少女笑顏燦爛抬起頭之時,才算是真正與心無礙,完全融入了這片新天地。
蘇凌云手臂上的血鳳抱珠圖騰,突然明亮起來,剎那又消失不見,但與初次浮現相比,血鳳被點了一雙有神之睛,仿佛活物。
四脈河水轟隆作響,河道再一次開拓了許多,蘇凌云竟以一種毫無停滯的方式打通第五脈,成為一名可以赴京大比的玄脈境五脈修士。
蘇凌云會心一笑,站起身來撐了個大大的懶腰,又摸了摸咕嚕嚕叫的肚子,隨后看向單獨成間的灶房。
在灶房煮上一碗勁道寬面,隨便就著自制的辣椒醬吃了下去,也算是墊吧了肚子。
飯飽,回房拿起長劍飛仙,于院中練起李先生所授劍法,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勉強看出這少年是一位神劍宗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