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是人類所獨(dú)有的觀念與感受。對(duì)于這世上的任何一個(gè)男子來說，他可以忽略、輕視、拒絕任何一個(gè)女性，但無論如何都否定、抗拒、抹殺不掉女性作為女性，本身所具有的獨(dú)特的美，尤其是對(duì)一個(gè)熱愛做飯的女性，即使這個(gè)男子本身并不是一個(gè)吃貨。

　　和往常的雙休日一樣，一到做飯時(shí)間，陳文斌的妻子韓英就會(huì)化身成一個(gè)高級(jí)煮婦的形象，運(yùn)用嫻熟的技藝和獨(dú)特的構(gòu)(gòu)思把普通的食材做成一道道精美的飯菜。此刻，腰系圍裙的韓英正在廚房炒菜，一頭烏黑柔順的頭發(fā)(fā)像凝滯的瀑布一樣垂下，輕輕搭在后背上，直抵腰盤中間。身子略向前傾，一手緊握炒鍋把柄，將其固定，一手拿著不銹鋼炒勺輕輕在鍋中有規(guī)(guī)律地翻動(dòng)，鍋中不時(shí)冒起白色霧氣，從氣中撲面而來一陣一陣的香味。

　　陳文斌在廚房門口就看見妻子認(rèn)(rèn)真做飯的背影。于是，輕輕地移動(dòng)腳步向前走去，臨近時(shí)，踮起腳尖往鍋中瞅了一眼，發(fā)(fā)現(xiàn)(xiàn)是夫妻二人最愛的香菇燉雞。又輕輕放下腳后跟，發(fā)(fā)現(xiàn)(xiàn)妻子并沒有發(fā)(fā)覺自己，于是雙手從后面將妻子環(huán)(huán)腰抱住，說了句：“香，實(shí)在是……”，話音未落，便收回手，捂住額頭喊了句：“疼”。

　　原來正在用心做飯的妻子，被突如其來的一抱嚇了一跳，誤以為是門未關(guān)(guān)好家中進(jìn)了賊，持炒勺的手就順勢(shì)揚(yáng)起勺子向后打去，待韓英聽見是自己丈夫的聲音時(shí)，已然來不及收手了。來不及躲閃的陳文斌一下就被擊中了頭部。韓英趕緊關(guān)(guān)掉火，轉(zhuǎn)(zhuǎn)過身來發(fā)(fā)現(xiàn)(xiàn)陳文斌的右側(cè)(cè)額頭已被打紅了，油油膩的，還粘了一小片菜葉。韓英吹掉菜葉后，趕緊說了句：“別動(dòng)，不要用手摸。”隨后起身拿來了紅花油，先用濕巾輕輕擦洗掉菜油，然后給陳文斌將紅花油輕輕涂抹了上去。

　　“我正炒菜著呢，你干嘛呢？”韓英略帶責(zé)(zé)備地說道，語氣中也有些許歉意。

　　“我就是看見你認(rèn)(rèn)真的樣子，菜又炒的香，就想犒勞下你。”

　　“有你這么犒勞的嗎？沒看見人正忙著嗎？”韓英哭笑不得地說著。

　　“是是是，我沒多想。”

　　“還好我手里拿的是炒菜鏟子，要是拿的切菜刀，嘿嘿……”韓英沒有接著說下去。

　　“謝媳婦手下留情。”陳文斌趕緊笑著說道。

　　“要不要我給你幫忙打個(gè)下手？”

　　“你都那樣了，歇著吧。可別說我欺負(fù)(fù)傷殘人士。我再炒兩個(gè)菜就吃飯。你要是真想幫忙，那就飯后把碗洗了吧。”韓英說完就向鍋前走去，接著炒菜去了。

　　陳文斌洗過手，就來到了客廳，在沙發(fā)(fā)上坐了下來。聽見廚房里依舊縈繞著翻炒的聲音，不過，似乎很快就可以吃到芳香四溢的飯菜了。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滿足的幸福感。片刻過后，妻子韓英就喊陳文斌收拾一下準(zhǔn)(zhǔn)備吃飯。夫妻二人將飯菜端上桌后，就開始享受了。

　　“今天按時(shí)回家了，沒想到先是受了一鏟打，接著又吃到了這么美味的飯菜，看來果真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啊。”陳文斌邊吃邊說。

　　“是嗎？你也知道按時(shí)回家了？天曉得那一鏟子是不是對(duì)你的懲罰？”

　　“即使是懲罰，我也得認(rèn)(rèn)，而且必須認(rèn)(rèn)。”

　　“你今天是不是吃錯(cuò)了藥？怎么一反常態(tài)(tài)？”

　　“反常態(tài)(tài)？其實(shí)這才應(yīng)(yīng)該是我長(zhǎng)久以來應(yīng)(yīng)該有的狀態(tài)(tài)。現(xiàn)(xiàn)在我要把它補(bǔ)回來，那一鏟子挨得值。”陳文斌說完，給妻子夾了一口菜，又給自己夾了一口，然后滿足地嚼了起來。

　　坐在對(duì)面的韓英看著陳文斌，沒有說話。今天雖是周六，但按以往的習(xí)(xí)慣，她并沒想到陳文斌會(huì)按時(shí)回家。此外，也沒想到他今天會(huì)突然對(duì)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著實(shí)讓自己感到意外。

　　“你怎么不吃啊？在想什么呢？”陳文斌看見妻子在發(fā)(fā)呆，就關(guān)(guān)心地詢問道。

　　“哦，沒事。吃，吃。”韓英回過神來，低下頭就往嘴里送飯。

　　陳文斌看了一眼妻子，也沒有再說話。夫妻二人就默默地吃著。飯后，陳文斌如約承擔(dān)(dān)了洗碗的活。韓英則將臥室到客廳里里外外清掃了一遍。家中事物忙完之后，二人就各自休閑去了。

　　晚上，陳文斌就坐在沙發(fā)(fā)上看電視，對(duì)此時(shí)的他來說，這是一種回歸正常生活的方式，而且這種節(jié)(jié)奏也是自己所能掌控的。電視里演的是什么，他并不在乎，重要的是他需要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tài)，像其他的家庭一樣，晚上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共度睡覺前的這段美好時(shí)光。這種氛圍是難得的，這樣的情感更是自己此刻需要的。而現(xiàn)(xiàn)在坐在這里，這一切顯得多么真實(shí)，快了，快了，幾乎唾手可得。陳文斌的內(nèi)(nèi)心無比地激動(dòng)，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感覺逐漸涌上來了，就像昔日自己寫小說寫到精彩的情節(jié)(jié)時(shí)所擁有的那種絕妙而難以說出的感覺。真是太好了，原來這種感覺在這平凡的生活中就可以獲得。而自己又在這樣的時(shí)光里走失了多久呢？太久了。

　　陳文斌想著想著就出神了，直對(duì)著電視發(fā)(fā)起呆。韓英端了一盤剛洗的水果過來，在一旁的沙發(fā)(fā)上坐了下來。準(zhǔn)(zhǔn)備伸手去拿水果，發(fā)(fā)現(xiàn)(xiàn)陳文斌不在看電視的狀態(tài)(tài)中，便遞了一只蘋果過去，陳文斌依舊沒有反應(yīng)(yīng)。于是，她放下蘋果，拍了一下陳文斌，陳文斌才醒過了神。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還以為你在看電視呢？”

　　“沒什么，只是突然間覺得生活太美好了。”

　　“你？有那么夸張嗎？你今天沒出啥事吧？感覺有點(diǎn)莫名其妙。”

　　“沒有，我很清醒，難得的清醒。”說完，陳文斌就哈哈大笑了起來。

　　韓英雖有些迷惑，但似乎沒有更進(jìn)一步問下去的興趣。于是，就在一旁自顧自地邊吃水果邊看電視。此刻，對(duì)她而言，即使是看狗血的電視劇情，也似乎比夫妻二人閑談聊天更能激起興趣。這么多年了，陳文斌總是以辦公室為主要陣地，夫妻倆在一起的時(shí)間很少。按道理來說，這次陳文斌終于肯花時(shí)間待在家了，夫妻倆應(yīng)(yīng)該好好地交流交流，哪怕是就家里雞毛蒜皮的小事閑扯也罷，瞎聊也罷，總歸是要說說話的。但現(xiàn)(xiàn)在看來，即使是這樣的機(jī)遇似乎也沒什么用。一個(gè)人一旦不在乎某個(gè)人某件事，再多的有利條件也可以視而不見。對(duì)韓英來說，陳文斌此時(shí)的笑只不過是一個(gè)人的阿Q式娛樂罷了。

　　陳文斌看著妻子悠閑的神情，內(nèi)(nèi)心有一種欣慰，一種久違的家的溫暖感漸漸將他包圍了起來。此刻，在這樣的一種環(huán)(huán)境里，有妻子坐在一邊，有電視里傳出的聲音和畫面作為背景，這樣的氛圍真的很難得，更是一種愜意的享受。是的，享受。回想起自己寫過那么多的作品，構(gòu)(gòu)造了多少溫暖的情節(jié)(jié)，刻畫了多少動(dòng)人的形象，可是畢竟都是虛構(gòu)(gòu)的。現(xiàn)(xiàn)在和眼前的現(xiàn)(xiàn)實(shí)生活比起來，卻是那般遙遠(yuǎn)(yuǎn)，那般模糊，如同跌落進(jìn)黑暗中的事物，暗影重重。看來，自己這一次的選擇是對(duì)的，也許一種新的美好的生活前景正在向自己逐漸展開。現(xiàn)(xiàn)在，自己只需要張開雙臂，準(zhǔn)(zhǔn)備迎接就是了，此外無他。陳文斌像著了魔一樣，對(duì)未來生活充滿自信。

　　韓英依舊在一旁看著電視自娛自樂，全然沒有注意到陳文斌的神情變化。然而，她自己又似乎顯得有點(diǎn)心不在焉，雖嘴里嚼著水果，眼睛盯著電視，卻像是有所思的樣子。扔掉水果核，韓英終于轉(zhuǎn)(zhuǎn)過了頭，看著陳文斌，似是要說話的樣子，卻始終沒有張開口。

　　陳文斌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妻子欲言又止的神情，于是關(guān)(guān)心地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對(duì)我說？看你那糾結(jié)(jié)的樣子。”韓英原只看著陳文斌的側(cè)(cè)臉，心想他應(yīng)(yīng)該暫時(shí)發(fā)(fā)現(xiàn)(xiàn)不了自己的這一舉動(dòng)。但陳文斌仍舊通過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妻子的神情，隨即轉(zhuǎn)(zhuǎn)過頭來詢問。

　　面對(duì)丈夫的突然詢問，韓英神情略顯慌張，她知道自己將要說的事情對(duì)他來說也許是個(gè)晴天霹靂，盡管事情已發(fā)(fā)展至現(xiàn)(xiàn)今的樣子，自己也已思慮良久。但丈夫畢竟暫時(shí)毫無準(zhǔn)(zhǔn)備，且今日心情較為愉悅，再加上自己一向優(yōu)(yōu)柔寡斷的性情，看來此刻并不是完全攤牌的良好時(shí)機(jī)，還得再拖拖，另尋機(jī)會(huì)吧。

　　韓英咽了口唾液，抿了下嘴唇，對(duì)陳文斌說到：“沒什么，只是好久不見你像今日這般愉悅，心存好奇而已。此外，許久未曾有機(jī)會(huì)仔細(xì)(xì)端詳你的臉龐，今日難得如此親近，想看看你有什么變化沒，所以有點(diǎn)失神罷了。”韓英說完此話，心中有一絲反感，畢竟這不是自己的真實(shí)意愿。

　　“好久不見是嗎？想要仔細(xì)(xì)端詳？那好，今晚就讓你好好地瞧瞧。”說完，陳文斌一臉壞笑，搓著雙手，從沙發(fā)(fā)上站了起來，“待會(huì)兒讓你好好親近親近，我先去洗個(gè)澡。”陳文斌邊說邊往衛(wèi)(wèi)生間的方向走去。韓英臉色略顯尷尬，既有些許害羞的成分，也有些許無奈。待陳文斌徹底進(jìn)入衛(wèi)(wèi)生間后，韓英先是甩了甩頭發(fā)(fā)，然后用拳頭在沙發(fā)(fā)上輕捶了兩下，像是極其后悔，極其不情愿的樣子，但又很困惑，不知所措。只得關(guān)(guān)了電視，去收拾臥室了。

　　衛(wèi)(wèi)生間內(nèi)(nèi)，陳文斌在溫?zé)岬乃堫^下盡情地清洗著全身的每一寸肌膚，從略顯蒼老的星球慢慢延伸至手足情深的巴掌天地。此刻，時(shí)間和流水齊頭并進(jìn)，在無情地帶走陳文斌的年華造就的痕跡的同時(shí)，給予他不斷梳理自我的機(jī)會(huì)。伴隨著的，也許是生生滅滅的夢(mèng)幻泡沫，也許是滴水穿石的沖動(dòng)和勇氣。一切外在束縛均已被剝個(gè)精光，不留蛛絲馬跡。唯獨(dú)靈魂在激情詠唱，消解著昔日沉重的肉體，以致靈魂占據(jù)(jù)整個(gè)身軀，只留下一層極其輕薄透明又光滑柔韌的保護(hù)膜。是的，這是陳文斌此時(shí)的狀態(tài)(tài)，一種原初的渾然一體的狀態(tài)(tài)。

　　鋪就被褥，掩好窗簾，在輕輕呼吸一下就能感覺到有荷爾蒙飄動(dòng)的臥室里，韓英坐在靠窗的床邊，雙膝并攏，一只手放在床頭柜上的小臺(tái)燈的開關(guān)(guān)上，將燈按滅，再按亮，又按滅，再按亮，反反復(fù)(fù)復(fù)(fù)地按著，雙眼迷糊，面無表情。臥室里除了韓英手上動(dòng)作所發(fā)(fā)出的聲音外，四處寂靜，別無他響。就像一個(gè)人孤身處于密林之中，光影斑駁，鳥獸不作，一種迷失與無助龐然大物般漸漸逼近，卻仍見不得半點(diǎn)來自他方的希望之光。韓英終于停下了手上的動(dòng)作，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嘆了口氣后就站了起來。心想，陳文斌應(yīng)(yīng)該洗好了，無論如何，自己也該去洗漱一番吧。于是，就狠下心來走出了臥室。

　　陳文斌洗漱結(jié)(jié)束，躺在床上等了大約半個(gè)多小時(shí)，韓英才從衛(wèi)(wèi)生間出來，漫不經(jīng)(jīng)心地走進(jìn)了臥室。這半個(gè)小時(shí)對(duì)早已急不可耐的陳文斌來說，每分每秒都處在欲火的煎熬之中，一種因長(zhǎng)久忙碌而被壓抑的力量迫切地想要尋找一個(gè)豁口噴薄而出。由于激動(dòng)所引發(fā)(fā)的幻想的不斷充斥，陳文斌感到幾乎全身的每一根毛發(fā)(fā)、每一個(gè)細(xì)(xì)胞都活力四射，蠢蠢欲動(dòng)。眼看著時(shí)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但仍不見妻子浴雪歸來的身影，希望與失望在陳文斌的頭腦深處卷起風(fēng)(fēng)暴，此起彼伏。盼星星盼月亮過后，終于將韓英盼來了。

　　關(guān)(guān)上臥室門口的燈后，韓英并沒有向床邊走來，反而走到梳妝臺(tái)前坐了下來，按亮旁邊的小臺(tái)燈，然后對(duì)著鏡子不急不慢地梳理著剛剛吹干的頭發(fā)(fā)。坐在床上的陳文斌早就等不及了，急吼道：“大晚上的，對(duì)著鏡子梳什么頭發(fā)(fā)，不怕撞鬼做噩夢(mèng)啊？再說，睡一覺就又亂了，有梳理的必要嗎？”韓英并未搭理他，依舊看著鏡中自己那一頭濃黑的長(zhǎng)發(fā)(fā)，然后木梳緩緩滑下，再滑下。放下梳子的那一刻，韓英對(duì)著鏡子發(fā)(fā)出一聲甚是凄惶的哀嘆。不過，恐怕只有她自己才能聽見這打心尖而來的顫抖。在陳文斌看來，這是無所謂的。

　　“怎么樣？現(xiàn)(xiàn)在感受真切了吧？”折騰半個(gè)多小時(shí)后，完事的陳文斌沖著癱躺在旁邊的韓英戲說道。然后替她將被子拉上來，只蓋到胸部上方。一則夏夜的天氣還是較熱的，不能捂得太嚴(yán)(yán)實(shí)，加之剛剛運(yùn)動(dòng)了一番，渾身有點(diǎn)熱，然則又擔(dān)(dān)心她因過于疲累而忘記蓋被子，而后半夜又容易著涼，索性就蓋到胸部吧，嗯，合適。陳文斌為自己的這一舉動(dòng)而露出滿意的笑容。又伸手替韓英捋了捋散亂的頭發(fā)(fā)。

　　“你不是說，睡一覺就亂了，又干嘛要捋啊？”韓英帶著火氣說道。陳文斌被這一問，一下子覺得既尷尬又莫名其妙。關(guān)(guān)于頭發(fā)(fā)，自己當(dāng)(dāng)初只是太激動(dòng)，開了個(gè)玩笑罷了，沒必要如此生氣啊？再說，剛剛那一場(chǎng)纏綿難道不是看電視時(shí)，她暗中表示想要的嗎？又或者她沒有從中享受到性愛的歡樂？自己只是想讓她睡得舒服一點(diǎn)，所以才幫她捋了捋頭發(fā)(fā)，誰能料想到她竟不高興了？陳文斌越想越納悶。可是看著妻子漂亮的臉龐，他又覺得這能算得上事嗎？何況這么些年，她始終都沒學(xué)(xué)會(huì)似潑婦罵街的那一套，每次生氣的樣子都像是戀愛中的姑娘在對(duì)著男友撒嬌。此時(shí)的情形，連自己的心都能被融化，哪里會(huì)舍得與她斗嘴呢？

　　“好了，就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對(duì)。早點(diǎn)睡吧。”陳文斌笑著說道。韓英沒有回應(yīng)(yīng)，只抬起露在外側(cè)(cè)的一只胳膊，將胸前的被子直拉到脖子根，側(cè)(cè)過身子背對(duì)著陳文斌。陳文斌見此情形，就緩緩躺下，伸手熄滅了自己這邊的臺(tái)燈，又對(duì)韓英輕聲說道：“熄掉燈，睡吧。”韓英伸手也熄滅了自己這邊梳妝臺(tái)上的燈，順便將身子往床外挪了挪。陳文斌不明就里，也往韓英這邊挪了挪。

　　“別擠那么近，又不是小床。”韓英嘀咕道。

　　“怎么了嘛？就愿意挨著你睡。”

　　“這么熱，擠在一起干嘛啊？能睡得著嗎？”韓英責(zé)(zé)備道。

　　“噢，對(duì)、對(duì)，那好吧。”陳文斌邊說邊往回挪了挪。

　　“有件事要和你說說。”韓英說道。

　　“什么事啊？”剛挪回去的陳文斌，立馬又湊了過來問道。

　　“嗯……還是算了吧，今天太晚了，改天有空再說吧。反正又不急在這一兩天。”

　　“也好，我以后在家的時(shí)間會(huì)相對(duì)寬裕一些。”陳文斌坦然說道。

　　“那就先滾回去，睡吧。”韓英冷冷說道。

　　“得嘞，睡。”陳文斌愉悅地躺回了原地，剛蓋上被子就打了個(gè)呵欠。畢竟今早起來的早，晚上又折騰了許久，精力欠缺，著實(shí)困了。沒一會(huì)兒功夫，就響起了呼嚕聲。

　　韓英約摸感覺到陳文斌已經(jīng)(jīng)睡著了，就緩緩地轉(zhuǎn)(zhuǎn)過身來，沒想到剛好聚焦到陳文斌的正臉。雖說是夜晚，但仍能瞧見他的面容。或許也只有在夜色的掩映之下，自己才會(huì)選擇認(rèn)(rèn)真地去看這個(gè)熟悉的陌生人吧。夏天的月亮將黑夜照得像黎明一樣，以致于有時(shí)難以分清這情景是黑夜的進(jìn)化還是黎明的退化。

　　此時(shí)，韓英的呼吸和目光雙管齊下，抵住的是一張?jiān)缫咽チ送盏墓獠屎颓啻夯盍Φ哪橗嫞つw因中年縮水而變得成熟起來，說不上平滑，也不見得有多么粗糙，若是放大來看，像極了自己從小生活的巴音布魯克草原，平原、丘陵和盆地間雜而成一體。一想到自己的家鄉(xiāng)(xiāng)，韓英就更加堅(jiān)定了心中的那份決定。好的風(fēng)(fēng)景要留給懂得欣賞的人，好的生活也要和有趣的人過。

　　陳文斌的嘴微微張開著，像漏風(fēng)(fēng)的門縫，溫?zé)岬目跉獍殯S著呼嚕聲一波接一波地?fù)浯蛟隉n英的臉上，韓英感到自己的臉像在澡池的噴浴頭下接受沖洗一般，幾乎所有的毛孔都舒張開了，上面沾著濕漉漉的水汽。屋外月色迷蒙，涼風(fēng)(fēng)從虛掩的窗縫里飄流進(jìn)來，撩動(dòng)淡綠色的窗簾，夜幕里醞釀著曖昧，也潛伏著裂紋。

　　盡管陳文斌呼出的粗聲粗氣仍撲打在韓英的臉上，但韓英并沒有向后躲閃過去，依舊端詳著面前的這張臉孔。過去，這張臉放在人群之中，和大多數(shù)(shù)的男子的臉一般無二，但卻在萬千人海中極具辨識(shí)度。因?yàn)樗撬梢院谋M欲念之力去追隨的目標(biāo)(biāo)，她釋放出的目光可以越過所有的具有迷惑性的障礙物而提取出屬于他的本尊。同樣，他也可以于萬千人海之中辨識(shí)出她。

　　記得很久以前，他對(duì)她說過“我愛你時(shí)，看見的所有人都像你，但都不是你。因?yàn)椋悴粌H活在我的眼里，還活在我的心里。即使有那長(zhǎng)得像你的人，也只能騙過我的眼，但絕不能騙過我的心。除非我的心死了。”那時(shí)的他是多么愛她啊，她又何嘗不是呢？但現(xiàn)(xiàn)在呢？?jī)蓚€(gè)人在一起生活久了，為何愛情會(huì)漸漸扁平了呢？或許，愛情只存活于兩個(gè)人由遠(yuǎn)(yuǎn)及近的伸縮磁場(chǎng)里吧？

　　愛情發(fā)(fā)生的時(shí)候，時(shí)光可以把所有的光彩和魅力都聚攏到兩個(gè)人的引力場(chǎng)中，他們只有一顆心，愛情可以圍繞軸心隨處隨時(shí)轉(zhuǎn)(zhuǎn)動(dòng)，它是鮮活的，是圓潤(rùn)的，充滿詩性的光澤。當(dāng)(dāng)一顆心裂變?yōu)閮深w心時(shí)，無論哪一方先邁開一步，愛情都會(huì)變形，心與心越來越遠(yuǎn)(yuǎn)，愛情終究會(huì)變得扁平，只剩下走過的軌跡。愛情永遠(yuǎn)(yuǎn)在路上。只不過，有的人會(huì)加速追上前面的那顆心，有的人愿意停下腳步等一等拖累的那顆心，他們的愛情又會(huì)重新滾動(dòng)起來。然而，在她和陳文斌之間，這樣的事是不會(huì)發(fā)(fā)生的。因?yàn)樗麄冎g不僅多了一道歲月，還多了一顆心，聚不到一塊了。

　　也許，今晚是他的臉在她的心中最后具有辨識(shí)度的時(shí)候了。

　　一大清早吃過飯，韓英就出門了。她告訴陳文斌趁著他今天在家，她要出去見幾位閨蜜，好好敘敘舊。陳文斌覺得應(yīng)(yīng)該這樣做，就很爽快地同意了。本來他打算陪她出去逛的，現(xiàn)(xiàn)在這樣也好。

　　收拾了早餐碗筷后，陳文斌去附近的公園小跑了幾圈，回來洗了個(gè)澡，然后就進(jìn)書房看書去了。臨近中午時(shí)，韓英沒有回來，陳文斌只得自己隨便做了點(diǎn)飯菜填飽了肚子。過后，站在客廳的窗戶前伸了伸腰，抬起頭時(shí)斜對(duì)面樓上的窗戶前站著一個(gè)露出半個(gè)腦袋的小女孩，雙手把在窗沿上，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他。陳文斌感到很有趣，笑著沖女孩揮了揮手。小女孩踮起腳尖，臉往外湊了湊，咧開嘴也沖他笑，一口小白牙甚是惹人喜愛。小女孩邊笑邊踮起腳尖，下巴似乎永遠(yuǎn)(yuǎn)夠不著窗沿，怕看不清窗外的人和事似的。很快，小女孩就放棄了踮腳，轉(zhuǎn)(zhuǎn)身離開了。片刻后，她又回來了。這次，她很輕易就夠著了窗沿，可以看到她的上半身了。小女孩似乎更高興了。不過，陳文斌并不用擔(dān)(dān)心她掉出窗外，因?yàn)橛袌?jiān)實(shí)的鋅合金防盜網(wǎng)(wǎng)保護(hù)著她。小女孩一會(huì)兒望望遠(yuǎn)(yuǎn)處，一會(huì)兒望望陳文斌，然后就是天真無邪的笑容在人世間的鮮活綻放。無疑，小女孩是幸福的，這幸福是如此簡(jiǎn)潔而柔韌，又是如此誘人心脾，入骨三分。陳文斌突然覺得成人的世界太瑣碎，幾乎看不到一片完整的幸福。不過，現(xiàn)(xiàn)在他卻感覺很快樂。這快樂正是來自對(duì)面的女孩。或許，大人在孩子的快樂面前永遠(yuǎn)(yuǎn)無招架之力吧，只得心甘情愿地被軟化在那一瞬的世界里。

　　小女孩還想多四處望望，一位年輕的女子將其抱離了窗口。女子和陳文斌尷尬地互望了一眼，就拉上了窗簾，陳文斌也只好離開了自家窗口，進(jìn)了里屋。說是睡覺吧，自己又沒有午休的習(xí)(xí)慣。看書吧，又告訴過自己要學(xué)(xué)會(huì)適當(dāng)(dāng)放松的。那出門轉(zhuǎn)(zhuǎn)轉(zhuǎn)(zhuǎn)吧，又是大熱天的。再三盤桓，陳文斌實(shí)在覺得不知道該干什么了。只好坐在沙發(fā)(fā)上，拿出手機(jī)打開幾個(gè)聊天軟件，然后給自己以前交的各路通訊好友最近發(fā)(fā)的各種生活動(dòng)態(tài)(tài)一一點(diǎn)了贊。這一贊，倒給陳文斌提了醒，也是時(shí)候整理整理自己的家了。將手機(jī)撇在一旁，挽起袖子，陳文斌就開始了大掃除活動(dòng)。先從廚房開始，再到客廳，最后到幾個(gè)小房間，陳文斌一直干得很起勁，激情滿滿，絲毫不亞于昨晚進(jìn)行夫妻房事時(shí)的感覺。

　　整理好自己的書房后，陳文斌來到了妻子的書房。平時(shí)，這里他是很少進(jìn)來的，大多時(shí)候，他都是待在教研辦公室或家中自己的書房。他一般不和妻子在家中交流學(xué)(xué)術(shù)(shù)問題。這不僅源于他們的專業(yè)(yè)不同，更因?yàn)槎藢W(xué)(xué)業(yè)(yè)層次不同，現(xiàn)(xiàn)在所從事的工作也不同。然而，他們當(dāng)(dāng)初竟然走到了一起，說來也是一件趣談啊。

　　妻子的書房里，除了一部分專業(yè)(yè)數(shù)(shù)目外，其余的都是些文學(xué)(xué)書籍，包括詩歌、散文，還有各種各樣的古今中外小說。現(xiàn)(xiàn)在看到這些書籍，也就不難理解為何當(dāng)(dāng)初自己會(huì)和她走到一起了。陳文斌環(huán)(huán)顧了一眼書房，笑了笑，然后開始動(dòng)手收拾。男人收拾自己的東西時(shí)，也許會(huì)粗手粗腳，快刀斬亂麻。但是在女性的面前，尤其是在幫助女性時(shí)，卻會(huì)打起十二分精神，調(diào)(diào)動(dòng)所有細(xì)(xì)膩的細(xì)(xì)胞，展示出一個(gè)超有擔(dān)(dān)當(dāng)(dāng)超有魅力的形象，以此來獲得女性的信任和芳心。在這個(gè)意義上，可以說是女性征服了男性，而男性征服了自己。

　　陳文斌小心翼翼地整理著妻子的書籍畫冊(cè)等物品，盡心呵護(hù)著，只輕輕拂去灰塵，就放回了原處，未敢私自翻動(dòng)。然而，就在他剛放回去一本書，準(zhǔn)(zhǔn)備拿取另一本書時(shí)，卻不小心將與其挨著的一本小冊(cè)子拖拉了出來，小冊(cè)子掉在了地板上，半開著。陳文斌迅即俯下了身子，但他并沒有將其撿起，而是蹲在那兒了。像一只狗一樣蹲著，他嗅到了不尋常的東西。

　　那是一本日記，是妻子韓英的日子。按法律說，他是不能翻看別人的日記的，即使那是自己最親近的人。然而，日記已經(jīng)(jīng)翻開了，也許這是天意吧。但老天未免和自己開的玩笑也太大了吧。一開始，自己還覺得有點(diǎn)扯，但越往后看，內(nèi)(nèi)心越波動(dòng)。真的，這是日記啊，有必要浪費(fèi)筆墨時(shí)間做假嗎？

　　陳文斌相信這是真的！

　　……

　　2012年3月25日晴轉(zhuǎn)(zhuǎn)多云

　　今天是我和陳文斌結(jié)(jié)婚以來，第七次吵架。盡管我不擅長(zhǎng)吵架，他也不擅長(zhǎng)，但我們還是大吵了一架，我們有我們的吵架方式，雖不激烈，但足夠血腥。理由很簡(jiǎn)單，因?yàn)槎茫员舜藗苌羁獭６臣艿脑蚴牵裉煳疑眨恕５谖宕芜z忘。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忘了還是我已不再重要了？其實(shí)，我并不想真的和他吵，只是想以此來提醒他下次要記得，然而事實(shí)證明，遺忘過的每次都會(huì)遺忘。吵完后，他一如既往地進(jìn)了書房，而我獨(dú)留原地。我感覺很不爽，不爽。

　　2012年7月31日夜晚微風(fēng)(fēng)

　　學(xué)(xué)校放暑假已半月有余。我也從單位請(qǐng)了幾天假，原本打算和陳文斌去我的家鄉(xiāng)(xiāng)看看，我想念巴音布魯克草原了，想念我的父母了。但當(dāng)(dāng)我和他說起時(shí)，他總說過段時(shí)間吧，等他這陣子忙完了。從放假到現(xiàn)(xiàn)在，他總往學(xué)(xué)校跑，在他眼里哪還有家？哪還有暑假啊？忙忙忙，就他忙。我的假還是請(qǐng)的呢。剛才他來電話了，他說陳文斌沒空的話，他想陪我去。他之前就向我提了多次，這次我沒辦法拒絕他的熱情。他說他愛我，以前是，現(xiàn)(xiàn)在也是。對(duì)于這一點(diǎn)，我信。世上總有一個(gè)人愛另一個(gè)人，在不同的時(shí)間里，在變換的場(chǎng)景里，就那么一直愛著，一直掛念著。“得不到的永遠(yuǎn)(yuǎn)在騷動(dòng)，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寫的真好。

　　他？他是誰？陳文斌非常生氣，帶著疑惑往下看著。

　　2012年8月7日小雨

　　巴音布魯克草原。他陪我來看了我的父母，還充當(dāng)(dāng)了他們的女婿。父母看到我們恩愛的樣子，感到很高興，也很放心。我對(duì)他表示很抱歉，但他絲毫不放在心上，說心甘情愿這樣做，倒希望有一天會(huì)變成真的。我提醒他莫要說漏嘴。這幾天，我?guī)教庌D(zhuǎn)(zhuǎn)了轉(zhuǎn)(zhuǎn)，一路上他反倒把我照顧地相當(dāng)(dāng)好。不過，他玩得也很愉快。如果早來那么兩三周的話，我們就可以參加一年一度的那達(dá)(dá)慕藝術(shù)(shù)節(jié)(jié)了。可惜了家里那位，哦不，學(xué)(xué)校辦公室的那位，還要讓別人替他來當(dāng)(dāng)這個(gè)孝順的女婿。明天該回了，先這樣，睡了。

　　2013年6月18日先晴后雨

　　唉，這日子到底是怎么了？還能好好過下去嗎？

　　吵架，吵架。明明都不擅長(zhǎng)吵架，但遇事還就是吵了起來。今天是結(jié)(jié)婚紀(jì)(jì)念日，說好了要去慶祝的，他怎么就臨時(shí)離開了呢？往年的紀(jì)(jì)念日雖過得不是很好，兩個(gè)人要么在家做頓好吃的，要么就是出去吃點(diǎn)好的，即使這樣，我也很滿足了。但今天……“女人逢年過節(jié)(jié)就是麻煩，所有的節(jié)(jié)日都是女人的購物節(jié)(jié)。”一想到他今天說的這句話，心里就來氣。購物節(jié)(jié)關(guān)(guān)我什么事啊？我是買了還是賣了？算了吧，這日子遲早是要散架的，過不到一起就干脆離婚吧。

　　離婚？陳文斌被這兩個(gè)字深深刺痛了。快速地往后翻了幾頁。

　　2014年1月30日陰冷

　　今天是大年三十。農(nóng)(nóng)歷除夕。

　　早上吃過飯后，陳文斌就給家里貼了春聯(lián)(lián)，掛了福字，新添了兩盞小紅燈籠，看上去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之后，我和他到街市上的各大超市逛了逛。新春佳節(jié)(jié)，人頭攢動(dòng)，買賣繁榮，喜慶的音樂環(huán)(huán)繞在整個(gè)市區(qū)(qū)的空氣里。身穿保暖衣服的人們呼出的白色氣息反倒成了他們內(nèi)(nèi)心的激情流露。購買了幾樣物品后，我們就回了家。晚飯后，他接了個(gè)電話，說是有幾位同事好友約他出去聚聚一起跨個(gè)年。隨后他就走了，留我一個(gè)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我將家中所有的燈都打開了。思慮再三，我撥通了“他”的電話。起初，沒人接聽，我有點(diǎn)失落。是啊，估計(jì)這個(gè)特殊的時(shí)候，“他”也在陪家人吧，雖然他的妻子早已去世了，但他還是有一個(gè)家的。不像我，哼哼。然而，他很快就打了回來，陪我聊了許久，我的心情好多了。就在寫這篇日記之前，我還煮了碗自己親手包的餃子，邊看聯(lián)(lián)歡晚會(huì)邊享受，真是個(gè)美妙的過程。“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孤單是一個(gè)人的狂歡”。不就是一個(gè)人過除夕夜嘛？

　　2014年3月25日晴

　　春暖花開，陽光明媚。今天是我的生日，日子過得真快，似乎又老了一歲。“他”卻說我是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有氣質(zhì)(zhì)了。男人的花言巧語。不過我今天很高興，喜歡聽到這樣的話。今天，“他”又一次給了我驚喜，在辦公室里，他帶領(lǐng)(lǐng)大家伙兒一起給我過了生日。下班后，他又帶我去吃了頓浪漫的晚餐。打心里，我挺感激他的，也漸漸地喜歡他了。或許，很久以前，我就喜歡他了。說實(shí)話，他和我認(rèn)(rèn)識(shí)的時(shí)間并不比陳文斌晚，可我那時(shí)候愛陳文斌比愛他更深，所以最終還是拒絕了他。后來彼此都成了家，但他還是沒放下。陰差陽錯(cuò)，我們又進(jìn)了同一家公司，之后，他成了我的老板。今天我們單獨(dú)吃晚餐時(shí)，他又一次向我求愛了。可我還沒有離婚，他說他會(huì)一直等的。我答應(yīng)(yīng)過他我要離婚的，現(xiàn)(xiàn)在和陳文斌的日子已經(jīng)(jīng)過不下去了，婚遲早是要離的，只是我還不知道該怎么向他開口，也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shí)間。然而，這婚是離定了。

　　2014年5月11日晴轉(zhuǎn)(zhuǎn)多云

　　剛才下樓買菜時(shí)，又一次遇見了對(duì)面樓上的那個(gè)年輕媽媽領(lǐng)(lǐng)著自己的女兒，小女孩一蹦一跳，真是可愛。我們彼此打了招呼，淺淺地微笑致意。不過，我所好奇的是小女孩的爸爸。從來沒有見過他，他會(huì)是一個(gè)怎樣的男人呢？他也會(huì)是一個(gè)忙于工作而忘記家庭的人嗎？“媽媽，節(jié)(jié)日快樂”，聽見小女孩細(xì)(xì)膩而甜美的聲音，不僅她的母親笑了，我也笑了。母親節(jié)(jié)！可惜，我至今仍是一個(gè)女兒，而不是一個(gè)母親。我撥通了遙遠(yuǎn)(yuǎn)的媽媽的電話“媽，節(jié)(jié)日快樂！”“謝謝我的寶貝女兒。照顧好自己。”“嗯，放心啦。我會(huì)的。”

　　要是我也是一位母親該多好啊！

　　2014年6月6日晴

　　天氣越來越熱，心里也越發(fā)(fā)地?zé)┰輟?qiáng)翗I(yè)碾x婚欲望充斥全身，枯燥郁悶的日子使得心情更加沉重。離婚吧，唯有離婚才能拯救目前的自己。然而，離婚這是一個(gè)多么沉重的問題，不知道陳文斌會(huì)作出怎樣的反應(yīng)(yīng)，但又不能讓“他”等得太久。矛盾，煩、煩、煩。

　　……

　　陳文斌已經(jīng)(jīng)看不下去了。吃驚？驚愕？傷心？悲痛？后悔？苦悶？此時(shí)竟然找不到一個(gè)合適的詞來描述自己的心情。學(xué)(xué)者？作家？陳文斌第一次為自己的身份感到尷尬，感到可笑。這幾年，這些年，這十幾年，這幾十年，自己的生活是成功？是失敗？有意義？沒意義？誰能來告訴自己該怎么算這筆賬？又或許，這是一筆永遠(yuǎn)(yuǎn)也算不清楚，也沒辦法算清楚的賬。只是此時(shí)，自己誠(chéng)然是失意的，又或者是失敗的。

　　合上日記本，放回原處后，陳文斌走出了韓英的房間。來到客廳，點(diǎn)了一根煙，陳文斌在沙發(fā)(fā)上坐定，卻沒有心思去吸，只任憑煙徒自燃著，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陽光自遙遠(yuǎn)(yuǎn)的太空而來，穿過鋅合金防盜網(wǎng)(wǎng)，再穿過淡綠色的窗簾，然后經(jīng)(jīng)過空氣中的各種微小顆粒物，最后到達(dá)(dá)客廳時(shí)，只剩下了微弱的光芒，憑借最后的氣力投下細(xì)(xì)碎的影子，但太陽終究會(huì)偏移的，這透進(jìn)來的光終究活不長(zhǎng)久。

　　陳文斌怎么也料想不到“離婚”這樣的事情會(huì)發(fā)(fā)生在自己身上。這不是在寫小說，卻比自己寫小說時(shí)虛構(gòu)(gòu)的離婚還要擊痛自己的心。盡管小說中的離婚情節(jié)(jié)極其生動(dòng)曲折，很容易牽動(dòng)人心，但畢竟是虛構(gòu)(gòu)的，畢竟自己還可以隨時(shí)跳躍出來，不會(huì)有受挫感和危機(jī)感。然而，現(xiàn)(xiàn)實(shí)中的離婚雖未經(jīng)(jīng)事實(shí)化，卻可以先以其聲勢(shì)奪人心魂，攝人心魄。或許，人的偉大之處就在于憑其可感知性，推想一切可能之趨勢(shì)，但這又何嘗不是人自尋煩惱的可悲之處啊。然而，這婚終究會(huì)離嗎？陳文斌不知道，就那樣呆呆地坐著。

　　傍晚七時(shí)許，韓英終于外出歸來了。開門之后，發(fā)(fā)現(xiàn)(xiàn)屋內(nèi)(nèi)昏黑，以為陳文斌又不在家，心中不禁一陣哀嘆，隨即開了門口的燈，換上拖鞋就進(jìn)了客廳。恍惚中瞥見沙發(fā)(fā)上一低矮的人影，開燈之后發(fā)(fā)現(xiàn)(xiàn)陳文斌雙臂撐于兩腿膝蓋處，腦袋低沉，額頭落榻于交叉的手臂上，側(cè)(cè)臉?biāo)樸猩窔狻ｍn英心中頓覺疑惑，緩緩地走到陳文斌身邊，方欲坐下，陳文斌開口問道：“他是誰？”韓英一驚，瞬間站直了身子，向后退了一步，呆站在旁。

　　“我問你，他是誰？”陳文斌抬起了頭看著韓英，問道。

　　韓英仍舊沒說話。

　　“我并非有意翻看你的日記，我也知道這樣做是我的不對(duì)，但你能告訴我他是誰嗎？”陳文斌追問著。

　　“這事我原本就打算給你說的，既然你已經(jīng)(jīng)知道了，那我也就不隱瞞你了，”韓英頓了頓，接著說道：“咱倆離婚吧。”說完之后，既不感到輕松，也不覺得傷痛。

　　“你確定？難道真的要離婚嗎？”

　　“離吧。既然活得都累，就此放手，饒過彼此，好好過各自的后半生吧。”

　　“我是累，但那是工作上的。我從沒覺得你是我的負(fù)(fù)擔(dān)(dān)，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huì)。有你，我才是幸福的。”

　　“可是，我不幸福！我很累，真的累了。”

　　“是因?yàn)樗麊幔俊?p>　　“這與他沒關(guān)(guān)系。難道你還不明白？你說說自結(jié)(jié)婚以來，你有關(guān)(guān)心過我嗎？有照顧過這個(gè)家嗎？你把大把大把的時(shí)間都放在了學(xué)(xué)校里，甚至連節(jié)(jié)假日都不放過，你眼里還有這個(gè)家嗎？當(dāng)(dāng)初和你在一起時(shí)，我不覺得物質(zhì)(zhì)有多可貴，也不覺得精神會(huì)貧乏，但是現(xiàn)(xiàn)在畸形的生活反倒讓我越活越不明白了。各種無奈，各種疲累，壓得人失去了早年的信念和精神。我有什么辦法啊？也許是時(shí)代變了，生活跟著變了，可是你也變了。我沒有支柱，這個(gè)家沒有溫暖，你給的愛早已不在，我也是時(shí)候該離開了。就這樣放過彼此吧。”

　　“我承認(rèn)(rèn)我以前太注重工作了，一心想著自己的夢(mèng)想，執(zhí)(zhí)念過剩，不但把自己逼得太死，也忽略了你，忽略了這個(gè)家，都是我的不對(duì)。但是，我現(xiàn)(xiàn)在已經(jīng)(jīng)意識(shí)到自己的缺陷了，知道了問題的所在了。就在昨天，我已經(jīng)(jīng)決定重新回歸家庭生活，回歸到平凡的幸福之中。我不想我回來了，你卻走了，更不想失去你。我愛你，阿英。我愛你，不要離開我，不要拆掉這個(gè)家。今后，我會(huì)承擔(dān)(dān)起家庭的責(zé)(zé)任，協(xié)(xié)調(diào)(diào)好工作與生活，好好待你的。你知道嗎，今天中午我還看見了對(duì)面樓上的那個(gè)小女孩了，她很可愛，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阿英，我們一定也會(huì)有自己的孩子的。不要離開我，好嗎？我們不要離婚，留下來吧，讓我好好愛你。”陳文斌深情地說著，有一種痛改前非的勁氣。

　　“可是，我很累，我厭倦了。我已經(jīng)(jīng)忍受了這許多年，但我現(xiàn)(xiàn)在真的受不了了，我不想在這里繼續(xù)(xù)待下去了，我怕自己會(huì)瘋掉。你明白嗎？我也可以告訴你他是誰，他就是你的好兄弟方天明，沒錯(cuò)他愛我，我之前也一直從他那里獲取我所需要的愛，我也答應(yīng)(yīng)過他會(huì)和你離婚的。可是，現(xiàn)(xiàn)在我誰也不想在一起，我只想一個(gè)人安安靜靜地過完下半生，誰的心也不用操，誰的臉也不用看。我會(huì)和他說清楚的，我不會(huì)和他在一起，也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我們還是早點(diǎn)兒離了吧，我不怪你，你也別恨我。”

　　“方天明……阿英，以前真的是我忽略了你，我錯(cuò)了。對(duì)于過去，我不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huì)，留下來吧，讓我們重新開始。”

　　“我知道這些年我也有許多不足之處，對(duì)你的關(guān)(guān)懷也不是很到位，我表示抱歉。但你認(rèn)(rèn)為破鏡能圓嗎？即便貼縫好了，還會(huì)是原來的鏡子嗎？已經(jīng)(jīng)失去的感覺還能找得回嗎？我不想自欺欺人，你也別騙自己了。你是一個(gè)學(xué)(xué)者，也是一個(gè)作家，更應(yīng)(yīng)該清楚那種感覺，早點(diǎn)看清事實(shí)吧。別再拖累自己了。今后，該寫作還寫作，該生活就生活。”

　　“阿英，你真的決定要和我離婚了？不后悔？”

　　“在日記里，你也看到了，這個(gè)決定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既然已經(jīng)(jīng)敞開了話題，那就就此決定吧。”

　　“看來我陳文斌是把感情走到頭了。好吧，我也不勉強(qiáng)你了。但是你能答應(yīng)(yīng)我再過兩三周嗎？那時(shí)，我們?cè)俎k手續(xù)(xù)吧。”

　　“好。我也體諒你，知道你忙，那就再等一等吧。”韓英說完就去衛(wèi)(wèi)生間洗漱了。

　　陳文斌在沙發(fā)(fā)上坐了片刻后，捋了捋頭發(fā)(fā)，站了起來，對(duì)著衛(wèi)(wèi)生間的方向喊道：“我出去一下，吃個(gè)晚飯。”

　　“你還沒吃晚飯啊？等會(huì)兒我完了給你做點(diǎn)飯吧。”韓英在里面喊道。

　　“不用了，你慢慢洗吧。我出去轉(zhuǎn)(zhuǎn)轉(zhuǎn)(zhuǎn)。”陳文斌說完就出了門。

　　屋外月亮漸上枝頭，穿過無形的熱氣，灑下如水的清光。天空不甚漆黑，也不甚明亮。人世間，樓市陰影盛大，人行其中，更覺渺小。

　　“喂，阿旭，我有點(diǎn)事想要問你一下。”陳文斌撥通了方旭的電話，邊走邊聊，一直走到黑暗深處，但那里又何嘗沒有令人厭惡的熱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