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魅將將回到相府內(nèi)院，便見大公子正在西院子外那株西府海棠下站著，不知沉吟什么。

　　她上前行了禮，說：“洪利本死了。”

　　卿燭抬眼瞧著她，“你見過皇上了？”

　　“是。”卿魅沒敢隱瞞，面帶苦笑，“以為兄長讓我去看良辰美景，卻是入了個虎狼窩，差點就出不來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兩年圣上愈發(fā)的厲害。”卿燭伸手折了朵含苞海棠拿在手中，一行往東院去，一行說：“唯有讓他將你看透看徹了，才能讓他不再猜忌疑心。”

　　卿魅跟了上去，隔著三步遠的距離，一步一步地踩著大公子的腳步走，垂首不言。

　　“洪利本是先帝門生，建安三十年的武科狀元，因為百原侯說情，被先帝貶謫為商，接手了叁寶齋。”

　　卿燭聲音清淺，語氣平淡，“原以為找到了他，或許能知道些百原侯謀反的內(nèi)情。如今他一死，這件事再無一個知情人了。”

　　“不是還有個頁云嗎？”卿魅終于開口，“那小子身上帶著百原侯的劍，與他家定然脫不了干系。”

　　想了想，她又問：“皇上對洪利本下手，難道他也在調(diào)查百原侯謀反的事？”

　　卿燭搖了搖頭，“圣上登上那把龍椅是歷經(jīng)了千辛萬苦的，這些年剛剛好些，斷不會去翻這一樁陳年的案子……”

　　“洪利本與樓萬寶之死尚無定論，這潭水深得很呢！”

　　“水再深，只要攪渾了，大魚小蝦都待不住。”卿魅緊跟上前兩步，目光落在那朵海棠花上，抿唇一笑：“渾水摸魚我倒是在行。”

　　“各宮娘娘皆有賞賜，另外昕嬪娘娘特意送了一柄竹琵琶，說是謝你破了案子，洗清了竹里館的冤屈。”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西內(nèi)院正門，卿燭駐步回身，自然地抬手將那朵含苞海棠插入小妹發(fā)間，語氣仍是平平的，“明日你還得去宮里致謝。”

　　卿魅想起皇后滿臉溫和淺笑，想起皇帝冷冰冰的視線，忍不住雙手一顫，垂首悶了好一會兒，方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

　　卿燭牽著她的臂彎將她向院中牽去，自個兒留在院外，笑說：“父親指了嫲嫲來教你規(guī)矩。”

　　卿魅無語。

　　叁寶齋前任掌柜的死訊很快就在涇陽傳開了。

　　面對那具形如枯槁的尸體，以及滿臉事不關(guān)己的禁軍大統(tǒng)領(lǐng)，陳金水覺著自己的頭又大了一圈。

　　令尹府外已經(jīng)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或是嘆息或是湊趣，嘰嘰喳喳地講個不停。

　　加上炎炎烈日夏風(fēng)希薄，令陳金水額頭汗如雨下，擦拭的烏青綢帕已經(jīng)能擰出水來了。

　　沉默良久后，陳令尹方叫人將尸體帶回去檢查，視線落在沐統(tǒng)領(lǐng)的身上。

　　“煩請大統(tǒng)領(lǐng)指點，這樁案子查到哪里才算是嚴查？”

　　沐懷笠奇道:“大人是辦案辦老了的人，怎么問起我這個門外漢了？”

　　陳金水道:“若論查案，本官自認尚可勝任。可要說治國安天下，下臣自當是追隨圣上。”

　　“既然有人被殺，就有殺人兇手，就該受到律法的制裁。”沐懷笠神在在地道:“我天拓是法制國家，無論貧賤富貴，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陳金水一生斷案無數(shù)，對律法實在太熟悉了，他也堅信著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可當他從一個七品小縣官一步步爬到國都令尹，身穿四品緋袍后，才明白昭昭律法除了公平正義之外，更是藏污納垢的好地方。

　　“下官懂得了。”

　　令尹大人微微彎腰，目送大統(tǒng)領(lǐng)遠去，他才慢慢地抬起頭看了一眼半空的烈日。額頭的汗水沒有阻礙，滑了一滴進他的眼里，痛意鉆心。

　　“大人？”剛把尸體送進去又折返回來的李大光瞧著自家大人對烈日發(fā)呆，忍不住上來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可剛瞧了一眼便覺雙眼生疼，“您看什么呢？”

　　陳金水喃喃問:“你說卿府二小姐也在良辰美景？”

　　“是。”李大光習(xí)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訕訕地說:“皇上也在。那家伙，大人您是不知道，當時我領(lǐng)著兄弟們沖進去，差一丟就把冬桐兒帶來了。”

　　陳金水回過頭看了自己屬下一眼，神情變得有些古怪，到底是沒多說什么，袖手入了衙暑去。

　　陳南軻正在檢查尸體。

　　一把用粗布纏了把手的三寸薄刃在他手中飛快翻轉(zhuǎn)，割開了洪利本的咽喉，幾滴血珠子可憐兮兮地滴在案臺上。

　　隨后，她從割開的咽喉里取出一團被血染紅的飯團，遞到了令尹大人跟前。

　　陳金水往后退了兩步，滿眼猶疑：“噎死的？”

　　陳南軻撤下蒙面的布巾，言簡意賅地道：“目前來看是。”

　　陳金水更加不解了，“是否有強行將東西灌下去的可能？”

　　陳南軻道：“死者過于瘦瘠，即便生前遭遇了暴行，也沒留下什么線索。”

　　“既然是噎死的，當屬意外。”陳金水沉吟著道：“可這意外也太巧了，前腳樓萬寶剛死，咱們還沒查到他頭上就咽氣了。”

　　“屬下覺著，這兩件案子最大的疑點，不在死人，而在……”陳南軻話說一半，抬手豎起了兩根手指。

　　一旁李大光訝然道：“卿府二小姐？”

　　那廂二人皆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陳金水低喝道：“就你能耐。”

　　李大光摸了摸自己的光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人說笑了，有你在這里，屬下是班門弄斧。”

　　陳金水無奈，索性不再理會他，招呼了陳南軻往院子里慢走，問他：“你一向不管活人的事。”

　　陳南軻道：“三具尸體間唯一的關(guān)聯(lián)只有她。”

　　“樓萬寶死在叁寶齋，而她就出現(xiàn)在叁寶齋；她入一趟宮，玉液池就發(fā)生了命案；去一趟良辰美景，皇上就送來了洪利本的尸首？”

　　令尹大人沉吟道：“雖然有了那根把他們串聯(lián)起來的線，可這根線為何會纏上他們？”

　　“只要捏住了線頭……”

　　陳南軻的話還未說完，外頭跌跌撞撞地跑了個差役進來，不等氣喘勻了，說：“樓小青來自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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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相爺是吃著葉嫲嫲的奶長大的，她在相府的地位不低，便是老管家也要矮上一截。

　　加上她已經(jīng)上了年紀，平素張揚跋扈碎嘴念叨，府上也少有人與她計較。這些年來養(yǎng)的白白胖胖，白滾滾的一張臉上五官都齊平了。

　　“二小姐畢竟是那樣地方來的，不懂得相府的規(guī)矩，沐玉就該好生教著，看看穿的是什么？頭發(fā)也不梳，脂粉也不上，瞧瞧這手指喲……哪里是千金大小姐，分明是個糙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