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向城中心一家環境清幽的溫泉度假酒店。程宇顯然提前做了安排，前臺人員恭敬地引領他們辦理入住。

　　“緩緩，你跟阿姨住一個套房吧？我們娘倆晚上還能說說話。”蘇念凡挽著緩緩的手提議道。

　　緩緩還沒來得及回答，一直沉默的程宇卻突然開口，聲音平淡無波：“訂了兩間套房。媽你自己一間，緩緩住你隔壁。”他頓了頓，補充道，“緩緩可能也需要私人空間整理一下。”

　　蘇念凡有些意外地看了兒子一眼，隨即笑道：“還是阿宇想得周到。行，那緩緩就住我隔壁。”

　　緩緩心里卻咯噔一下。他這安排……是體貼？還是……不想她和他母親太過親近？她偷偷瞄了程宇一眼，他正低頭看著手機，側臉線條冷硬，看不出情緒。

　　拿到房卡，三人各自回房。緩緩的房間是一個日式風格的套房，帶有一個私密的小庭院和露天溫泉池，環境雅致。但她此刻無心欣賞，放下背包，疲憊地倒在柔軟的榻榻米上。掃墓帶來的沉重感尚未散去，程宇一路的沉默和剛才那帶著疏離感的安排，讓她心里更加亂糟糟的。

　　她拿出手機，習慣性地想跟符茯傾訴一下此刻復雜的心情，又覺得三言兩語說不清，最終只是拍了一張窗外庭院的照片發了過去：【到地方了，環境還不錯。】

　　符茯幾乎是秒回：【怎么樣怎么樣？見到你家房東大人了？有沒有火花四濺？天雷勾動地火？】

　　緩緩：【……符茯！我們在掃墓！嚴肅點！】

　　符茯：【哦哦哦，對不起對不起！那……氣氛如何？他有沒有偷偷看你？有沒有欲言又止？】

　　緩緩看著符茯的信息，眼前浮現程宇在墓園沉默孤寂的背影和在車上冷硬的側臉，心里一陣煩悶：【沒有。他很沉默，比之前更沉默。感覺……離得很遠。】

　　符茯：【嘖，這男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緩緩別灰心，回到你們的老巢，到處都是回憶殺！我就不信他繃得住！晚上你們不是還要去老宅嗎？機會大大滴！加油！姐姐看好你！】

　　緩緩無奈地嘆了口氣，關掉手機。符茯的樂觀感染不了她。她只覺得疲憊，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面對程宇，就像面對一座沉默的冰山，你永遠不知道冰層之下是洶涌的熔巖，還是萬年不化的寒冰。

　　晚餐是在酒店的中餐廳吃的。程宇似乎調整了情緒，席間話雖不多，但會主動給蘇念凡和緩緩布菜，回答蘇念凡的問題時語氣也溫和了些。只是他依舊很少與緩緩有直接的眼神交流，偶爾目光相觸，他也很快移開，仿佛那目光帶著灼人的溫度。

　　晚餐后，蘇念凡提出想回老宅看看。程宇開車，載著她們穿過華燈初上的小城街道，最終停在一條安靜的老街深處。一座帶著明顯歲月痕跡、但依舊能看出昔日氣派的宅院出現在眼前。黑漆的大門緊閉，門環上落了些灰。

　　程宇拿出鑰匙，打開那扇沉重的木門。吱呀一聲，塵封的氣息撲面而來。院子里雜草叢生，青石板上覆蓋著厚厚的落葉。月光灑下來，照亮了熟悉又陌生的亭臺樓閣，一切都籠罩在一種寂靜而蕭索的氛圍里。

　　蘇念凡看著眼前荒涼的景象，眼眶又紅了：“當年走得太急……這些年，也疏于打理了。”

　　程宇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沉默地走在前面，為母親照亮腳下的路。他高大的身影在荒蕪的庭院里顯得格外孤寂。緩緩跟在蘇念凡身邊，小心地避過雜草，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頭涌起無限感慨。這里曾是她和程宇放學后偷偷跑來探險的“秘密基地”，是程外公教他們下棋、給他們講故事的地方，也承載了那個夏天兵荒馬亂的離別。

　　他們走過荒廢的回廊，看過落滿灰塵的書房，最后停在主屋前。程宇推開吱呀作響的門，手電光柱掃過蒙著白布的家具，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的灰塵味道。

　　“媽，天黑了，也看不太清，改天白天找人來收拾一下再來吧。”程宇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子里顯得有些沉悶。

　　蘇念凡點點頭，抹了抹眼角：“也好。走吧，回去吧。”

　　回酒店的路上，三人都異常沉默。老宅的荒涼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那些被強行壓抑的、關于離別的傷痛和遺憾，在此刻變得無比清晰。

　　回到酒店，蘇念凡似乎情緒低落，說了句“累了，先回房休息”，便獨自進了自己的套房。

　　走廊里只剩下程宇和緩緩。空氣瞬間變得粘稠而緊繃。

　　“你也早點休息。”程宇看了緩緩一眼，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拿出自己的房卡，準備開門。

　　“程宇。”緩緩忽然叫住了他。聲音不大，卻在這寂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程宇開門的動作頓住，轉過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詢問。

　　緩緩鼓起勇氣，抬頭迎上他的視線。月光透過走廊盡頭的窗戶灑進來，在他臉上投下冷硬的輪廓。她看到他眼底深處來不及掩飾的、濃重的疲憊和一絲……痛楚？是因為外公？因為老宅的荒涼？還是……因為別的？

　　“你……”她張了張嘴，想問“你還好嗎”，想問“這些年你一個人是不是很辛苦”，想問“當年為什么不告而別”……無數個問題堵在喉嚨口，卻一個字也問不出來。最終，她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別太累了。”

　　程宇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那目光很深，像要將她吸進去，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的復雜情緒。他似乎想說什么，薄唇微啟，但最終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和一句同樣輕的：“嗯。”

　　他轉過身，刷開房門，走了進去。門在他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緩緩所有未盡的言語和探究的目光。

　　緩緩站在原地，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心里空落落的。剛才那一刻，她分明感覺到他是有話想說的。那短暫的凝視里，包含了太多她無法解讀的東西。是掙扎？是隱忍？還是……別的？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房間。套房里自帶的小庭院里，那個露天的溫泉池正氤氳著裊裊熱氣，在清冷的月光下散發著誘人的暖意。符茯的信息又來了：【戰況如何？老宅有沒有擦出回憶的火花？】

　　緩緩苦笑，回復：【火花沒看到，只看到一地荒涼和……他的沉默。符茯，我覺得好累。】

　　符茯：【……唉，這死天蝎！緩緩，別想了，去泡個溫泉放松一下！你們那房間不是帶私湯嗎？好好享受！泡舒服了睡一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說不定轉機就在明天呢！】

　　緩緩看著符茯的信息，又看看庭院里熱氣騰騰的溫泉池。或許，泡個澡，讓溫暖的水流驅散身體的疲憊和心里的寒意，是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