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綿綿，三人走了一段路，到了顧老家。

　　周顯提著水桶，一腳踏進(jìn)院子，便喊道:“嫂夫人，鮮湯熬好了嗎？”

　　一個(gè)四十多歲，風(fēng)韻猶存的婦女走出來，鬢角插著一朵花，笑盈盈看著他們，道:“你們怎么回來的這么早，釣的魚呢？”

　　“呵呵，這老兒把釣的魚都放了，卻要喝魚湯，真是刁蠻至極?！?p>　　顧老跟在后面，笑罵道，這兩人在一起就是互相抵觸，誰也不服誰，姜氏早已習(xí)慣。看見寧放，眼里露出一絲喜悅:“是寧公子，好久不見了?！?p>　　“大嫂好”

　　寧放拿著漁具走進(jìn)院子，婦人甚是高興，笑嘻嘻去桶里拿了魚熬湯去了。

　　三人在屋里坐定，顧老拿出珍藏的大龍團(tuán)茶餅，研碎泡好，邊喝茶邊賞景。

　　顧家宅子在道路邊，周圍都是田野，細(xì)雨霏霏，四野清明，顧老說道:“寧公子，可還記得去年重陽去東萊山登高賞菊？”

　　寧放點(diǎn)點(diǎn)頭，想起去年和顧老，姜氏，韓鄙等人重陽登高望遠(yuǎn)，雖然過去一年，卻歷歷在目，不覺感慨時(shí)光飛逝。

　　顧老自從江寧回來后，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全然沒有了去年那個(gè)意氣風(fēng)發(fā)(fā)的老小子，而韓鄙也因門生觸犯權(quán)貴，差點(diǎn)連累，終日在家郁悶，很久沒有出門了。

　　“顧老兒，東萊山有什么看頭，你們?nèi)粲信d趣來老朽所居的山林看看，不但有山泉野果，還有奇山秀水，無窮風(fēng)景，不亦樂乎。”

　　“呵呵，恐怕還有才狼虎豹吧。”

　　寧放笑道。

　　周顯瞪了他一眼道:“寧公子繆也，山林雖有才狼虎豹，卻自有法則制約，老朽隱居山林幾十年，和它們互不侵犯，相安無事。不似這世間之人，爾虞我詐，做盡不義之事，還不如財(cái)狼?！?p>　　他說到激奮出，憤然拍桌，用力過大，把桌上的茶壺差點(diǎn)震飛。

　　周顯半生癡迷功名，考了四十年，為了功名，耗盡了家財(cái)，連父母去世都無錢埋葬。這才幡然醒悟，之后隱居山林，放歌田野，自由自在，被人稱為狂士。

　　寧放喝茶，不語，這人每和人爭論就心情激憤，慷慨激昂，除了顧老，別人都懶得和他爭。

　　聊了一會(huì)兒，顧老忽道:“寧公子，這場秋雨若一直下，只怕上游河道會(huì)發(fā)(fā)洪水，此事非同小可，但愿是老朽多慮了。”

　　其實(shí)，并不是他多慮，每年雨季齊州城的有識之士都在奔走呼號，呼吁官府重視，只不過這些人都人微言輕，說出話來不頂用。

　　今年雨季特別長，白山棋院的赫老夫子雖然有聲望，一直在組織呼吁，但他年事已高，老邁不堪，如風(fēng)中殘燭，自然也沒人當(dāng)回事了。

　　說白了，朝廷每年都給河防撥款，年年興修水利都是虛張聲勢，錢財(cái)全落到了貪官污吏手里。普通百姓又能奈何。逢上小災(zāi)，河堤勉強(qiáng)能應(yīng)付，一旦遇到大洪水，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這道理誰都懂，負(fù)責(zé)河防工程的人也不是傻子，不過是他們心存著僥幸，覺得在自己任期不會(huì)出事，才肆無忌憚。

　　“算起來，自大觀六年黃河決堤，齊州已經(jīng)(jīng)七八年未遇大水了?！鱉櫪限垌毘烈髦f道:“老朽這趟去江寧，途中所見觸目驚心，上游幾個(gè)縣已經(jīng)(jīng)遭遇幾次大洪水了，但愿齊州能平安無事。”

　　寧放點(diǎn)頭稱道。

　　其時(shí)正值朝中東流北流之爭最激烈時(shí)，政策朝令夕改，反復(fù)無常，河事荒廢，也不奇怪。這些都是朝廷大事，普通百姓大多不懂。不過民間也有范五爺，赫老夫子這樣的有識之士，清楚其中利弊，深為擔(dān)憂。

　　寧放之前就從范五爺哪里知道了這些，外部大環(huán)(huán)境如此，一個(gè)普通老百姓又能如何。

　　正說間，姜氏燒好了鮮湯端上來，還有豐盛的點(diǎn)心果品，周顯餓了，也不客氣，拿過點(diǎn)心狼吞虎咽起來。今天的酒席很豐盛，姜氏特地從城里食肆買了牛家肉鋪的招牌橙釀蟹，這橙釀蟹是當(dāng)時(shí)的名吃，做法是將黃熟帶枝的大橙子，截頂，去瓤，只留下少許汁液，再將蟹黃、蟹油、蟹肉放在橙子里，仍用截去的帶枝的橙頂蓋住原截處，放入小甑內(nèi)(nèi)，用酒、醋、水蒸熟后，用醋和鹽拌著吃。

　　做出來的橙釀蟹，不僅香，鮮，而且融入新酒、菊花、香橙、螃蟹諸般味道，吃一口滿嘴流油，香酥可口。一大盤橙釀蟹，周顯嚷著好吃，連筷子也不用了，用手抓起來就吃，全然不顧形象。

　　座中幾人哈哈大笑，一盤蟹倒被他吃了一半，才停下來，尷尬地笑了笑，又經(jīng)(jīng)不住美味誘惑，大吃起來。

　　吃完點(diǎn)心，蟹，又上水飯，難得幾人相聚，姜氏也是用了心，一桌豐盛美味。

　　飯后，繼續(xù)(xù)吃酒，酒足飯飽，周顯狂態(tài)(tài)大發(fā)(fā)，且吃且隨興唱歌，寧放這段時(shí)間跟徐管家和小攸寧學(xué)了很多大戶人家的禮儀風(fēng)范，可面對顧老等人，早忘得精光，盡興吃酒聊天。

　　…………

　　這頓酒只吃到天黑才散了，寧放喝的微醉，搖搖晃晃離開顧老家，徑直回去。

　　他很久沒有這樣放松地暢飲了，搖搖晃晃，嘴里嘟囔著，路過的晚歸行人以為他喝醉了，遠(yuǎn)遠(yuǎn)地躲開，他一路走，連蓑衣，帽子都丟了，淋了個(gè)落湯雞。

　　進(jìn)門后，李冶看見他的樣子嚇了一跳，她顧不得埋怨，趕緊扶寧放進(jìn)屋，生上碳火，又跑到廚房熬姜湯。

　　等姜湯熬好，端上來，寧放已經(jīng)(jīng)換了干凈衣服，就斜倒在桌邊，醉了。

　　寧放大張著嘴，口水從嘴角流出，醉的一塌糊涂。

　　“公子，好端端這是怎么了？”

　　李冶跺腳，又好氣又好笑，手忙腳亂地把寧放扶到床上，脫了外衣，看他睡著了，才離去。

　　外面天全黑了，不知何時(shí)細(xì)雨變成了大雨，齊州城一片茫茫，往日璀璨輝煌的燈火在肆虐的雨暮中浮沉著，愈來愈微弱下去，沿河兩岸的菜農(nóng)(nóng)早早地睡了，整個(gè)胡同里一片靜寂。

　　寧放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忽然醒來，只覺頭昏腦漲，今日吃酒太多了，他聽見外面雨聲大作，又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