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在到達廣德以東的泗安城時立馬開始布防,這里是抵御日軍的第一道防線,廣德能守多久全看泗安。饒師長部署了大部分兵力在泗安,隨后率部抵達廣德界牌巡視,立馬安排了士兵在界牌一線修筑工事,同時遣一營人馬趕往廣德機場,守衛機場安全,但到不得已的時刻勢必摧毀機場,不給日軍留下任何空襲基地。
第一次交鋒很快在泗安城打響。牛島麾下有日軍及偽軍兩批人馬,日本人一向令偽軍先行沖陣,用偽軍內耗駐防部隊,消耗對方火力并且保存己方實力。這次也是同樣,大炮先轟過幾輪,偽軍就開始上了。
偽軍接連沖上來了幾波,面對同是中國人的他們,士兵們恨鐵不成鋼,一邊開槍一邊大罵漢奸。川軍裝備弱,一個師大多僅有三挺重機槍,山炮、迫擊炮、野炮各幾門,武器數量短缺,質量更是不行,這些裝備還大多數是土造,步槍放不了幾槍就拉不開槍栓了。他們是甫澄先生的兵,甫澄先生曾進口過幾次裝備,又在漢陽購買了些槍械,比起其他川軍部隊境地稍微好些,此次廣德保衛戰他們有50幾門迫擊炮,百把左右的輕機槍,但與敵寇相比是遠遠不夠看的,因此即便他們的兵力數倍于敵軍但仍然足夠頭痛。
開始沖陣時防線兩岸都是中國人的鮮血在飛濺,看得人心里很不好受,但沒有法子,戰場殘酷,不是你死便是我忘。
小吳很怕,他開了第一槍后就將腦袋縮到工事后面,敵人投來的炸彈就在不遠處爆開,戰壕里戰友的痛呼就直直地打在耳膜上,像山谷里的雷雨天,始終環繞。
有人在吼罵著小吳,“他娘的!小吳崽子你搞什么,不打就回娘窩里睡覺!”
莫小寒正對著前方開槍,他從沒經歷過這樣的殘酷,如此真切地阿修羅地獄,他覺得他的眼睛都被血蒙住了,不管看向哪兒都是血肉模糊的一篇,炮彈削掉了人腦袋,子彈穿過眉心,四處爆起朵朵血花。
也許這就是為什么總有人在不斷地挑起戰爭,那綻放在肌理上的艷麗血花就像罌粟,它讓以人命為燃料的戰爭狂人上癮。
莫小寒渾身都熱起來,血液不停向頭腦和四肢涌動,每一處能感受到戰場地地方都是熱的,除了他流著清涕的鼻子。槍口的溫度再火熱這也是接近深冬的11月底,風不僅將濃厚的血味刮到鼻腔里也不間斷地裹挾著寒意,他的臉凍得很僵,火藥灰暫時熏黑了臉看不清底下的紅,但鼻涕不停的被凍得外流,他沒辦法分神去擦,只好不停吸溜著。
小吳挨他極近,他能感受到身旁的輕顫,其實他也在不停地抖,但用后坐力和連續開槍槍管的輕顫來欺騙自己他沒有在怕,沒有發抖
小吳的顫動隨著被罵越來越明顯,他只好也暫時貓下身去,一把抓著小吳的領子,看著他有些渙散的眼神,他吼的很大聲,但也顯些被槍炮聲蓋住。
“鎮定點,弟弟!你是機槍手,必須保證火力,起來,起來!我給你掩護,讓他們打不到你。起來,不要讓哥失望。別怕,孩子,別怕!”
他使勁兒地搖著小吳,小吳在他的喊喚下意識稍微回籠,咬緊牙又閉緊了眼,下定決心般張開,突然起身握住了槍身,莫小寒也狀也繼續開槍戰斗。
小吳一邊開槍,一邊大吼,一邊流淚,他的眼淚就這樣順著流進大張著的嘴,太苦了。
“哥,哥,我不想開槍!他們長得和我一樣!”
小吳的聲音染上哭腔,少年人的嘶吼扯痛了所有人的心。的確,當敵軍沖得近了,他們開槍時能夠分辨出槍口對著的是和自己一樣朝著黃土、肩扛烈日的飽經風霜的臉,每一道溝壑里都積著中國的塵。那是他們的血脈同胞,此刻拿起了倭奴的槍,對準了大地上的兄弟姐妹。
怎能甘為漢奸,怎能舍卻友親,怎能背離故土。
他們的火力被消耗得厲害,泗安城幾經易手,每一次被奪又攻占回來,最后25日千萬枚炮彈齊發,第一道防線被攻破,殘部迅速退守界牌。
25日,剛撤到第二道防線的一天,他們實力尚存,還可以不停地退敵。饒師長已經負傷但他堅持不下火線繼續指揮作戰。苦戰半日,敵軍未接近界牌。
日軍作戰更為教條,一定是從早上開始用大炮先射陣地,再派飛機轟炸,過了轟炸平原就上坦克,最后是步兵,晚上一般不主動作戰,用火力打造安全的宿營地,休息整晚第二日接著猛攻。
天色一晚,日軍就在優勢范圍內休整起來,而我方不敢懈怠,生怕他們會出其不意的夜襲重要陣地。
雖然今日日軍還沒有采用飛機轟炸,但誰不都不清楚明日形勢如何。夜里指揮官們交代了要謹防日軍飛機轟炸,命重機槍手集結,一旦開火馬上射擊飛機迫使其遠飛,其余士兵隱蔽疏散。
同時這個夜晚雖然經過苦戰,戰士們累到了極點,但他們也不想讓敵軍安寧。
兩軍對峙極近,日軍帳篷前安了鐵絲網,往后才是巡視隊和營帳。因此他們決定趁夜剪破鐵絲網偷埋地雷,給日本人送上一道豐盛的早餐。
身手利落靈敏的戰士在整訓營中就已經被挑出了,雖然此時他們編在不同的隊伍里,但很快召集出了一支小隊,其中多是執行特別任務經驗豐富的老兵,準備夜襲敵營。
莫小寒就在其中。
師長親自見了他們,師長身邊有一位長官是在整訓營時常關照他們這群人的,他有些眼熟莫小寒,在部署完任務將要離開時他恍然認出這就是那個新兵,于是他立即向師長報告,“站住!報告師長!那個小子是新兵,還是別讓他去吧。”
莫小寒聽到背后的聲音立馬轉身敬了個軍禮,“報告長官,我不怕,我絕不拖后腿,能完成好任務!”
饒師長手臂受了傷,此時纏著厚厚的繃帶,不便回禮點點頭作罷,他看著莫小寒一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有些欣慰。
“他是關心你,你們新兵是我們的有生力量,不應該把你們這些金子當毛錢使,但既然你愿意去,我也相信挑你的人的眼光,那就去吧。大家沒有異議吧。”
那位長官還想開口,但莫小寒怕師長反悔,迅速地又敬了禮跑了出去,其余隊員見狀紛紛敬禮退了出去。
“梁修你!這個小子,哎!”
“奇生,咱們四川的子弟如此膽量你應該高興。”
冬天的夜晚很安靜,沒有蟲鳴,連星空都黯淡。一小隊士兵分別從兩側接近了日軍營地的鐵絲網。巡邏敵軍要繞營地一周,因此他們決定利用正對鐵絲網這側的營地沒有守衛經過的時間差,分兩次剪斷底端鐵絲并埋入地雷。
莫小寒是里面年紀較小的,他的體型更瘦且柔軟,因此由他們幾個瘦的鉆進去埋雷,其余人先行剪網,并且在兩次行動時互相放哨。
此刻他們就趴在左側專注地觀察守衛以及有無突然出來走動的士兵。時間過得很慢,他感覺心里得時針都已經走過一輪了,剪鐵絲網還沒取得很大的進度。剪網不敢弄出動靜,他們小心地用力,避免與臨近的鐵絲磕碰。
巡視一圈只有七分鐘,快到了。
終于,那邊打出一個手勢,他們極快地躲回右側,等待下一輪守衛走遠。
莫小寒他們利索地鉆過剪出的洞,打開折疊鏟飛快埋雷,他們不貪雷區距離長,只沿著這一片鋪開。每個人的動作都很快,趴著不好用力,全靠手腕牽動手臂挖出一個個淺坑,著急時也用手刨兩下,指間就填滿了泥土。這些地方白天還是戰場,泥里和了血,莫小寒的額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細汗,他胡亂地用手抹后額上布滿粘膩的土痕以及血土的腥臭,但他們都不顧上這些氣味的干擾,手腕飛快地翻動,挖坑、埋雷、填土,完成之后迅速的撤回了隱蔽處,再等一輪空缺立即退回了安全區域。
七分鐘,四人一共埋了六十顆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