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君燁近來安分了些,遵從父命到家族企業華興地產公司做事。
華興公司位于廣東路10號,早年間由顧瀟獨資創辦,相比于那些洋商地產公司,這家公司經營方式較為保守,業務范圍主要涉及土地買賣、建房出租。華興所購置的地皮大多在法租界以及租界與華界接壤處,開發的房屋除石庫門民居外還有兩幢商業大樓。
顧瀟年事已高又患有哮喘,這兩年很少插手華興事務,華興公司交由次子顧志遠全權負責。
上午十點多,顧君燁仰坐在辦公桌后的沙發上吞云吐霧,顧志遠外出辦事未歸。
秘書敲開門道:“大少爺,外面有位姓何的老先生求見。”
“請他進來!”他忙坐正身體,撳滅了煙頭。
來者是個年近花甲、穿愛國布長衫的老頭兒,顧君燁起身招呼道:“何老板請坐。”
老人微笑著點頭,向門右側的沙發走去。
“何老板今日造訪,不知有何貴干?”
老人站起來,顫巍巍地從衣襟內側的口袋摸出一張合同,走到他面前:“顧公子,這個是......多年前我和顧老板......也就是和令尊簽訂的《土地租賃合同》,你看一下。”
顧君燁接過掃了一眼,不解地問:“合同有問題嗎?”
老人期期艾艾地說:“沒......沒問題......只是租期已滿......我想......我想收回這塊地。”
顧君燁一臉錯愕:“您何必急著收回呢,我們還可以續約啊?”
老人輕蹙著眉頭:“我......我只想收回,不打算續約了。”
顧君燁心底升出一陣鄙夷與厭惡,不過沒寫在臉上,而是和和氣氣地笑道:“不好意思啊何老板,這事兒是家父經辦的,我不大清楚……這樣吧,我請示一下他老人家再給您回話,您看行嘛?”
老人忙點頭,唯唯諾諾地陪笑臉:“應該的!應該的!”
待他走后,顧君燁慢慢斂去笑容,眼里閃出一絲凌厲,當著秘書的面恨恨地罵道:“何文鼎這個老王八蛋,何家祖產在法租界擴張前原是農田,才短短十年就想坐地生財收回土地和房子?簡直做夢!”
晚上九點何記布莊門口,何老板像往常一樣打烊,向路邊一輛黃包車走去。
戴著破舊黑帽子的車夫蹲在街邊,見有人朝自己走來,忙起身迎了上去:“老板,您要去哪?”
“貝當路萬宜坊。”何老板一面說著,一面費力地登上了車。
“好嘞!您可坐穩了!”話音剛落,車夫拉著黃包車飛奔起來,馳騁在昏暗的街道上,疲憊的何老板歪著頭打起盹兒來,一路的街景一晃而過。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拐進了一條暗巷,里面一個行人都沒有,寂靜中只能聽見黃包車車輪“吱吱呀呀”的響聲。
路面有些簸,何老板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朝四周打量,心中忽地一凜,忙喊道:“哎——小兄弟,停下停下,走錯路了!”
拉車的人仿佛沒聽見似的,反而將車拉得更快了。
何老板一窒,只覺得脊背發涼!
“你是誰?到底要干嘛?”
“再不停我要跳車了!”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不知不覺間提高了嗓門。
就在這時,前方忽然躥出兩個黑影,暗夜中刀光閃動,其中一人手里還拿著繩索和麻袋。
何老板嚇呆了,驚叫道:“救命啊!救命啊!”
車夫猛的撒手,何老板“撲通”一聲從車上重重的摔下,三個男人一齊撲了上去,不由分說地按住他,將其五花大綁了一番,塞進麻袋抬起就跑......
何家的西洋座鐘沉悶地敲了十下,何太太坐不住了,她看到兒子房間燈還亮著,走過去極為不安地敲了幾下。
“媽,這么晚了還沒睡啊?”何蘊初拉開門關切地問,他一直在房間看書。
“蘊初,都這個點兒了,你爸怎么還沒回來?”何太太忐忑不安,滿臉焦急。
何蘊初道:“爸……他該不會去了朋友家吧?”
“我打電話問過了,沒人見著他。”
何蘊初皺起眉頭,預感到一絲不妙,但還是強裝鎮定:“媽,先別急,我們沿街找找看。”
淡淡月光下,何蘊初拿著手電攙著母親剛走到衖堂口,便撞見了一瘸一拐、鼻青臉腫的父親。
“爸!”
“文鼎!”
母子倆同時喊道。
“文鼎,你的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何太太滿臉震驚。
“我......唉!坐黃包車時摔了一跤,那車夫跑得急,不小心滑倒了。”何老板眼神躲閃著揶揄道。
......
第二天早上,顧君燁揣著一紙合同,來到父親面前邀功:“爸,何文鼎昨日到公司,說合同上租期已滿,他想收回租界西區貝當路那塊地,在我再三勸導下,他才同意與我們續約,您看一下有沒有問題?”
看到嶄新的租賃合同上何文鼎的簽名和那抹鮮紅的手印,顧瀟哈哈大笑,拍了拍長子臂膀道:“不錯不錯,想不到你剛進公司不久能有這番長進!”
夜晚,周氏坐在梳妝臺前摘耳環,顧瀟忍不住向她炫耀:“月娥啊,你知道嘛,今天君燁簽下一份大合同,我就說嘛,這孩子以前是孟浪是不著調,可進了華興有了事情做,變化頂大的!不能再以舊眼光看待了!”
周氏摘耳環的手一滯,漫不經心地笑道:“這才多久啊,你就這么刮目相看了?君燁這孩子啊,不同于志遠和硯聲,他不學無術游手好閑,整日與那些狐朋狗友在外廝混,我以前反對他進地產公司,也是怕他還沒個定性。”
顧瀟嘆了一口氣道:“其實也怪我,他自幼喪母,我那時只顧著忙生意,疏忽了他,才導致他渾渾噩噩誤入歧途,如今有了正經事做,這孩子心性反倒收斂不少,人嘛,總有一個蛻變過程,年輕時候誰他媽沒干過幾樁荒唐事兒呢!”
三個月期限已到,永豐紗廠的試點試驗有了結果,新派技術人員雖然在機器設備和紗錠數量上處于劣勢,但他們在制度上改進,結果舊機器的產量竟大大超過了新機器,工頭們驚奇之余無話可說,工頭制由此被徹底廢除,一整套科學的管理制度在永豐各廠逐漸建立起來。
顧硯聲重視專業技術人才,高薪聘請了畢業于英國曼徹斯特大學工科、在日本紗廠有過工作實踐的何寶生擔任永豐紡織集團總工程師兼制造部主任,強調技術的重要性,建立了以技術為核心的分層管理體制,工程師以下以科長制代替了傳統的工頭制。
工頭制的廢除大大提高了永豐的生產,其他各項革新也在逐步進行,《申報》記者何蘊初對永豐此番改革做了跟蹤報道。
不少同行紛紛前往永豐紗廠“取經”,其中也包括正處于困境中的民營企業——世清紗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