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水泥廠的活兒不輕松,但偶爾還有個休息天,加上有時候晚上下班的早些。九十年代初,還沒有太多的娛樂項目,家境好的沒準(zhǔn)能有個電視機,可王顧源他們住在水泥廠的宿舍里,自然是不會有人給他們裝電視機的。
工人們下了班,吃過飯到睡覺的閑隙還有三四個小時,都是土生土長的農(nóng)民,誰也不會想著這段時間去看個書看個報什么的。
大家閑來無事,一來二去,就都拿起了自己的老本事——賭博。大多是打打小牌。王顧源打小賭場子里泡出來的,來賭的技術(shù),要比一般的人好上不少。
期初王顧源和工友們一起玩,贏兩把就放放水,免得大家心里不痛快,都是出來掙錢養(yǎng)家的,誰也不想為這事兒鬧得不愉快。王顧源混了這么多年,自然懂得這個道理。
可時間長了,終究是有些不愉快,王顧源也不自找沒趣兒,來這些日子,他早就摸清楚了周邊兒的情況,也找到了還住在工地工棚里的大哥。早些年外來的人還不多,大多是一個人出來了,慢慢的打著一群人出來,而那些出來的人也就圍著一片兒區(qū)域生活著,形成一片片兒獨有特色各地民居。
王顧源所在的樊縣,因為太窮,不少人都奔著杭州來找個生計,在杭州西部靠近農(nóng)村的區(qū)域聚集。王顧源所工作的水泥廠雖然不在這片兒區(qū)域,可他聽看門的大爺說起過西邊兒有個樊縣村,里面都是樊縣的人。
王顧源出來有些時日,心里感念,想著要去看一趟,要是能喝上一碗胡辣湯,吃上一碗窩子面那就太美了。
樊縣村離石獅廠不遠(yuǎn),約莫七八里地,王顧源順著省道,走了半個小時就到了地方。一去看,這村子背靠著林場,面朝著一處湖泊,倒是個風(fēng)景秀麗的好地方,不過樊縣正好卡在一處低洼,多少還是有些太潮濕了。
王顧源一邊看著一邊往里走著,沒走幾步,就看見省道邊兒上的幾家店,都沒有大招牌,只在門墻上掛著一塊木板,黑漆或者油墨寫著“供應(yīng)胡辣湯、燴面、窩子面”等字樣。
王顧源一看著店兒,心底里就泛起了些許波瀾。走到跟前,說:“大姐,來碗窩子面!”
正蹲在水池邊洗菜的中年婦女一抬頭,滿臉笑意:“哈,來了新發(fā)地,里頭坐,一會就好!”
招呼完王顧源,大姐起身,手往胸前的圍裙上一抹,掀開煤爐上的鋁鍋蓋,從左邊的安擺上搭了一把面條下去。
王顧源來的時候正是半晌,店里沒什么人,幾張舊木桌子歪歪斜斜的擺放著,王顧源順著門口的一張桌子,一彎腰抽了底下的板凳出來,順勢坐下了。
正在下面條的中年婦女往里面扯了一嗓子:“大兄弟,門口有牛肉湯,你自己盛啊!”
王顧源應(yīng)了一聲,看了看桌上的一小碟生大蒜,起身,朝門口走去。
門口架著幾口大鍋,都是老式的鋁制蒸鍋,不比現(xiàn)在的不銹鋼燒水鍋,但也絕對夠用了。其中一鍋里還剩些許褐色的粘稠狀糊糊,正是一早兒剩下的胡辣湯了。邊兒白色的是白粥。牛肉湯則在靠近案臺的一處爐子上。
王顧源順手從案臺下拿去一只沾著水的碗,舀了一大勺。
“大姐,我聽說這一片子都是咱樊縣哩!”
“是哩,剛才大兄弟以來我就知道準(zhǔn)是咱這兒哩,兄弟這是才來啊?”
“來了倆三月了,在前頭水泥廠搬水泥!”
“那也中,咱這都是混工地哩,出來了就是賣力氣,掙個不餓!”
“是這理兒,過得下去,誰想出來哩?”
王顧源放下銅勺,拿起筷子,往碗里夾了一層蒜葉蔥花。
“這窩子面牛肉湯,也就咱這兒人好,我這在干了兩三年,也木見幾個本地哩來吃過,有時候邊兒哩老太婆還說咱樊縣這吃哩她她下不去嘴哩!”
王顧源一手端著湯,哈哈大笑起來。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咱有時候也吃不習(xí)慣食堂里老頭做哩,啥酸酸甜甜哩,吃著惡心,咽不下去,不過這本地哩紅燒肉跟梅干菜我看怪好吃哩!”
“就是,反正俺是吃不慣著酸太甜口哩,俺家孩兒怪喜歡哩,還加俺給他做,俺做出來他又不吃了!”
王顧源已經(jīng)回了桌前,手里撥著蒜皮,眼前已經(jīng)撥了四五個白凈的。
中年婦女拿起笊籬,打了幾下,磕到碗里,調(diào)了味兒,用調(diào)羹在邊兒上的不銹鋼缸里舀了一大勺黃褐色的糊糊磕到了碗里——那是芝麻醬,窩子面的靈魂。又抓了一把蒜葉灑在上面,攪拌了幾下。把底下的綠豆芽翻上來,把上面的芝麻醬翻下去。
“咱好幾個月木吃屋里東西了,眼饞著哩!”
“這就好了!兄弟你吃,要啥跟我說,醋跟蒜都在邊兒,你自己來!”
王顧源接過面,用筷子在里面攪拌了幾下,挑起來,一口下去,嚼把幾下,喝一口邊上的灑滿蒜葉蔥花的牛肉湯,在啃一口手邊兒剝好的蒜。
滋味兒就這么來了。外頭的人,也還真是吃不習(xí)慣著樊縣的東西。
先來窩子面得有芝麻醬,愛吃的人覺著香,沒這玩意兒吃起來沒勁兒。
要是不愛吃的人,就覺著這東西不僅糊嗓子,糊嘴,還忒膩歪啊,根本咽不下去。
再說那晚牛肉湯,它不想旁的地兒做的,他就是樊縣好的,需要時牛大骨沒日沒夜的熬,什么也不加,湯少了就加水,肉另外算錢,湯則隨便喝。
外人以來,看著湯興許挺好,清清白白,但是它沒味兒,或者說,它就牛騷味,樊縣的人喝它,必須是配著一大把蒜葉,這是絕配,沒蒜葉味兒淡而寡,加了蒜葉,滋味豐富又清口。
和糊嘴的窩子面配起來,那叫一絕。
最后就是這生大蒜了。擱南方誰要是沒事兒啃倆兒生大蒜,保準(zhǔn)是三米開外旁人就要捂著鼻子大呼其臭了,并告誡此人,咱們起碼今日不能做親密的朋友了。
但擱淮河以北,著在正常不過了,要說誰吃飯每個蒜那才叫沒勁兒。飯店里桌子上啥都可以沒有,唯獨別少了蒜,不然旁人聞聞味就知道:嘿,不地道兒!
這就是地界大了,水土不同了。
到今天的年輕一輩,算是交融了。
不過,大有一種南方壓過北方的趨勢。畢竟向來是有錢的說話硬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