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zhèn)上的學(xué)校9月1號就開學(xué)了，但是村里一直等到花生收完了才正式入學(xué)。所以韓小巧他們趕得正是時候。

　　他倆背著李秀花縫的布包歡歡喜喜地往外走。學(xué)校的位置就在以前供銷社的那排平房。村里一共也就六七十個孩子，所以三個教室盡夠了，主要也就是教語文和算數(shù)(shù)。

　　教算數(shù)(shù)的是校長劉長勝，他原來在鎮(zhèn)(zhèn)辦企業(yè)(yè)當(dāng)會計，企業(yè)(yè)倒閉之后就回村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正好村里辦學(xué)校，他就通過自己的婆娘攬下了這個營生。教語文的是他小姨子，婦女主任的妹妹趙麗華。中學(xué)畢業(yè)(yè)以后在鎮(zhèn)(zhèn)上給宣傳主任家當(dāng)保姆帶過幾年孩子，劉長勝手頭缺人就把她叫回來了。但她歲數(shù)(shù)還小，總覺得自己在領(lǐng)導(dǎo)家干過，也算半個文明人了，不屑于做那些瑣碎的事情。所以學(xué)校還請了兩個閑在家里的婦女過來幫忙。一個會描花樣兒剪窗花的教美術(shù)，還有個是外鄉(xiāng)(xiāng)嫁過來的唱豫劇的教音樂。這倆除了上課還負(fù)責(zé)打掃打掃衛(wèi)(wèi)生什么的。

　　小路剛進(jìn)教室的時候很是局促，怕人家取笑他是個啞巴。但劉長勝手里的教鞭敲起來“啪啪”作響，很是嚇人。所以下面坐著的這群驢蛋子毛丫頭一個個驚得面面相覷。再加上劉長勝那張有別于莊稼漢的白面皮，配上古板的黑框眼鏡，誰看著也不敢造次。

　　其實他們也不光是害怕劉長勝，來之前家里也都敲打過了。這趙洼村的婦女主任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好些年前，村里有幾家婦女偷著懷老二，在家憋了幾個月不出門，原想著等孩子坐穩(wěn)(wěn)了，村里也沒辦法處理，自然也就生下來了。沒想到被趙主任發(fā)(fā)覺了，硬拉著去墮胎！有些月份大了的，生生被按在產(chǎn)床上刮了宮，好多孩子都成型了，當(dāng)媽的疼得死去活來，嘴里哭天喊地的，一點用沒有！到底是被處理得干干凈凈，整個村里沒有一個漏網(wǎng)之魚。經(jīng)此一事，村里好多人對她是恨之入骨，不過害怕的比重更大一些，誰也不想惹這么個人。所以家里孩子上學(xué)之前，都好好地叮囑了一番，在學(xué)校里千萬別犯渾作業(yè)(yè)！

　　劉長勝可不管這里面的的彎彎繞繞，他對下面這群孩子的反應(yīng)可是相當(dāng)?shù)臐M意。瞅著一個個糊著鼻涕的臉，黑乎乎的手指甲，沾滿泥的鞋底，他心里有點兒嫌棄，來上學(xué)也不知道收拾利索些。眼神掃到窗戶邊坐著的小路，才覺得略有欣慰。同座的韓小巧他是認(rèn)識的，家里情況一塌糊涂，往日也是個邋遢的蹌毛丫頭，現(xiàn)(xiàn)在看著倒是順眼，雖說不像旁邊的男娃生的白凈，不過模樣還是挺周正的。他早聽自己婆娘說過，韓大光家里從外面抱了個兒子，看來就是這個了。

　　劉長勝作為校長，頭一天開學(xué)象征性地講了幾句車轱轆話。無非就是好好學(xué)習(xí)，考上鎮(zhèn)(zhèn)里的中學(xué)，不要給父母丟臉之類的。看底下一群孩子沒啥反應(yīng)也不知道鼓個掌啥的，他也覺得興味索然。擺了擺手就交給了趙麗華，讓她先帶著孩子們好好認(rèn)字，會寫自己名兒了再說。

　　其實現(xiàn)(xiàn)在小學(xué)教材已經(jīng)很豐富了，但是趙洼村也就去年才辦的學(xué)校，具體教什么也是兩眼抓瞎。之前村里條件好的或者不嫌費事的，都是去鎮(zhèn)(zhèn)上上學(xué)，騎自行車的四五十分鐘，家里有摩托車接送的也就一半兒的時間。可他們這落后些，有好多家庭嫌遠(yuǎn)或者是別的什么原因，孩子拖到八九歲還沒報名上學(xué)，無奈之下，就效仿別的一些村的做法，在村里開辦學(xué)校，解決孩子上學(xué)難的問題。

　　但是由于沒有經(jīng)驗，也缺乏師資，只能先自己摸索著來。去年入學(xué)的孩子也是，先學(xué)認(rèn)名字，再學(xué)寫名字，趙麗華也不會教拼音，所以就直接略過了。等學(xué)會寫名字了，就可以語文算數(shù)(shù)輪著上。算數(shù)(shù)先是背九九乘法表，再就是打算盤，這是劉長勝的強(qiáng)項。可是村里好多家不愿給孩子花錢買算盤，所以真正學(xué)會的也不多，都是拿個卡紙畫的算盤瞎胡拉。

　　上午一節(jié)(jié)語文一節(jié)(jié)算數(shù)(shù)，中間還得做操，就在種子站前的空地上，韓小巧每次都興致勃勃地聽著大喇叭，甩搭著胳膊腿，覺得有趣得很。主要是因為小路四肢有點不協(xié)(xié)調(diào)，老是順拐，所以引得韓小巧“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回家吃了晌午飯，再過來上一節(jié)(jié)美術(shù)課一節(jié)(jié)音樂課。韓小巧寫字歪歪扭扭，算數(shù)(shù)稀里糊涂，她和小路又都沒有算盤，美術(shù)課上剪紙，她連五個瓣兒的梅花都剪不利索，所以這幾門課業(yè)(yè)的分?jǐn)?shù)(shù)都有點見不得人，唯獨音樂課一張嘴便拔得頭籌，學(xué)什么像什么。可惜她對豫劇半點興趣也無，所以老師便懶得跟她多費力氣了。

　　小路就不一樣了，開學(xué)頭一天就板板整整地在紙上寫了“韓路”倆字，一看便是有些功底的，九九乘法表也能默寫下來。格外叫劉長勝另眼相看。

　　不過村里的娃可不管你寫字好不好看，會不會算數(shù)(shù)，這都不能影響他們對小路冷嘲熱諷，尤其以住在他家院前的胡胖兒為最。韓小巧氣不過，跟他們干過兩仗，被老師逮住了。

　　劉長勝急于在學(xué)生面前立威，所以狠狠地教訓(xùn)了鬧事的孩子一頓。大家都害怕他那個抽起屁股來“啪啪”響的教鞭，所以沒辦法只好偃旗息鼓了。

　　韓小巧是女娃，所以抽的是手心，好幾道紅印子腫得老高。小路看著心疼得直掉眼淚。

　　韓小巧取笑他道:“挨打的是俺，恁哭哭啼啼的干啥？從頭回見恁，恁就哭啊哭啊的，咋老是改不了這個毛病？”

　　小路臉都漲紅了，心想:我這還不是心疼你么！

　　韓小巧知道他不好意思了，正經(jīng)起來哄他:“好啦好啦！再以后可不講掉淚的，叫人看了笑話！”

　　小路聽后擦了把眼淚，撇過頭去“哼”了一聲，再不理她。不過睡前還是記著給她舀了盆涼水，讓她把手泡在里面鎮(zhèn)(zhèn)一鎮(zhèn)(zhèn)消腫止疼。

　　學(xué)校每天下午3點就放學(xué)了，既不耽誤老師們回家干活，也不耽誤孩子們上山下溝地撒歡。雖說學(xué)不了多少文化，但韓小巧他倆過得倒也充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