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陽接到電話的時候正準(zhǔn)備去大院兒食堂吃午飯，他還納悶沒聽說哪個親戚住院了，怎么醫(yī)院的電話都打到值班室去了。他現(xiàn)在辦公桌上有自己的座機，熟人要么直接打給他，要么就傳呼留言。所以對面那個小護士問他認不認識“李大姐”的時候，他還懵了一下。姓李的，李老師這歲數(shù)也不至于叫大姐啊，這是誰？

　　小護士聽那頭沒反應(yīng)，再看著身邊目光殷切的李秀花就有點兒嫌惡了。她剛才信誓旦旦地說認識派出所的領(lǐng)導(dǎo)，自己心里還犯嘀咕呢，這人從頭到腳怎么看都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窮酸相，能認識什么領(lǐng)導(dǎo)。估計是上趕子巴結(jié)人家呢。這不，人家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誰。

　　李秀花看這小護士的眼神，就知道對面那位怕是根本不記得她姓啥，趕緊催促道:“恁就說是韓小巧她娘。”小護士把聽筒遞給她道:“你自己說吧，我這忙著咧！”

　　李秀花趕緊弓著腰接過電話，心想這鎮(zhèn)上的女子都傲氣得很，不就是個伺候人的么，腚都撅上天咧，真?zhèn)€圣人蛋。

　　王秋陽等得不耐煩，“喂”了兩聲才聽見對面“誒誒”地叫起來，“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俺是韓小巧她娘。恁還記得俺不？”

　　王秋陽這才想起來，好像是聽趙洼村的婦女主任說過小巧兒她媽叫李啥啥的。自己對她的印象不深，每次去她都是窩在炕上畏畏縮縮地做活計，從來不下炕，也不知道招呼招呼客人，木頭疙瘩一樣。接觸幾次便覺得她不明事理，也不值得可憐。王秋陽下意識地皺眉道:“嗯，找我有什么事兒？”

　　李秀花一聽對方愿意跟她搭話，趕緊把這兩天發(fā)生的事兒學(xué)給他聽。她嘴笨，翻來覆去顛三倒四地聽得王秋陽火大，直接打斷她道:“也就是說現(xiàn)在韓小巧骨折手術(shù)完了在住院，黃某不出現(xiàn)沒有交代是吧？”

　　“對對！老黃他夜兒后晌送俺娘倆來滴，交了做手術(shù)的錢就走咧，再沒過來。俺尋思一般這樣不是得賠錢么？咋能就這樣不管咧？”

　　王秋陽不耐煩聽她叨叨，直接說道:“我一會兒過去看看。”便撂下電話。

　　李秀花這頭聽著“嘟——嘟——”的聲音，才意識到對面已經(jīng)掛了。聽這意思是這事兒他管了，不禁小心翼翼地放下電話搓搓手，心里“咚咚”地敲鼓一樣。她根本沒尋思這么容易就說通對方幫忙，原來還以為得鬧上一鬧，把閨女這凄凄慘慘的樣子好好地說給他聽聽。這下倒省事了，看那老黃不得乖乖認慫。

　　想到這，李秀花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好像剛剛反思過味兒了似的，惶恐得不得了。心想，難怪這鎮(zhèn)上的女子都拿鼻孔看人，自己在這才呆了一天的工夫，竟被她們帶歪了。不過，李秀花的心里雖是惶惶不安，可后背卻不由得微微抬了抬。

　　小路一直在護士站旁邊等著她，看見李秀花的臉忽陽忽陰的，這會兒又露出忿忿的樣子，只覺得好笑。要說這泥人也有三分火氣，平時從不敢出頭露臉的人，這會兒居然還抖落起來了。也不知道這鎮(zhèn)醫(yī)院的風(fēng)水是不是比趙洼村要好，來這轉(zhuǎn)一圈都能鑲個金邊兒。

　　其實依著小路的心思，他是不想麻煩秋陽叔的，人家這兩年沒少關(guān)照他，不沾親不帶故的，對他好還不是覺得他可憐。但是小路的心思深，總覺得人家再可憐再心疼他能幫他一輩子么？自己拿什么回報人家。如果這次出事兒的是他自己，他絕不會去叨擾秋陽叔。可不管李秀花的出發(fā)點是什么，小巧兒現(xiàn)在的情況的確是老黃的責(zé)任，那就得讓他負起這個責(zé)任來，不說這手術(shù)后的醫(yī)藥費，就是吃喝過日子的錢也得打算打算。總不能讓小巧兒身上遭著罪還得吃糠咽菜，那啥時候才能養(yǎng)好骨頭，萬一落下什么病根兒可咋辦？所以剛才李秀花跟他要號碼的時候，他略一猶豫便給了。心里暗想，待他以后出息了再報答秋陽叔吧。只是不知要猴年馬月了。

　　王秋陽平時不出公務(wù)的時候也不怎么開那輛212，費油還招眼。這會兒他騎著自己那輛三八大杠，十分鐘的工夫就到鎮(zhèn)醫(yī)院路口的紅綠燈了。抬手看看時間不知道孩子們吃沒吃飯，便車頭一拐停在包子鋪門口。再出來時拎著湯湯水水的還有包子和涼菜，掛到車把上，腳蹬了兩步長腿劃了個大圈便穩(wěn)穩(wěn)地往醫(yī)院的坡上爬了。大中午的日頭曬得厲害，王秋陽出了一腦門子的汗，等到了醫(yī)院才想起來李秀花也沒說清楚在哪個病房。他直接進了住院樓就奔骨科了，樓上樓下找了一圈也沒見人，最后打聽了好一會兒才知道是在主樓一層的急診病房。他這一進門看病房人還挺多，8個床鋪都占滿了，探病和陪床的人也不少。進到最里面靠窗的位置才看見小路正哄著韓小巧吃午飯，后者哼哼唧唧地皺著眉，看樣兒是難受得緊。

　　李秀花見他來了趕緊起身，也不復(fù)電話里那熱絡(luò)熟稔的態(tài)度，支支吾吾地哭訴道：“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來咧，恁可得給俺，給俺家做主啊。”說著便裝模作樣地抹淚兒，嘴里一邊念叨著身子一邊往病床上歪。

　　王秋陽沖倆孩子點頭笑了笑，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倆，上下打量著李秀花，說到:“有什么事一會兒出去說，當(dāng)著孩子的面，你這個當(dāng)媽的得有點兒主心骨，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有法律有章程的，你先自己穩(wěn)住神兒。別讓孩子跟著你叫人看笑話！”

　　王秋陽說完便有些后悔，他原想著勸兩句就得了，哪知道一張嘴就忍不住訓(xùn)斥她。他不過是看兩個孩子可憐，又懂事的讓人心疼，所以多幫襯了一些。說到底是沖著孩子的面兒，跟李秀花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只是這婦女說話做事實在不上講究。這大庭廣眾人來人往的，她在這里哭哭啼啼地讓自己做主，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讓別人看了像什么話！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人受了什么冤屈無處申訴呢。

　　王秋陽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便招呼孩子們吃飯。李秀花尷尬的搓搓衣角，往四周瞥了瞥，見沒人注意她，便怏怏地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