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梅君是在小時候。如今再去看他時才發(fā)(fā)現(xiàn)當年的孤獨少年已經(jīng)長大。看著他與周邊的人談笑風生的模樣，心里莫名有那么一絲欣慰，或許還有一絲的落寞吧。

　　無相取了些干糧走過來，坐在我的身邊，將手中的食物掰成兩半，把其中一份地給我說：“怎么了？看上去有點抑郁的樣子?！?p>　　“沒什么，只不過想到了一些東西?！蔽颐鎸χ砬叭紵捏艋鸹卮?。

　　無相注視著梅君所在的方向說：“那是安前輩嗎？從前他還沒滿三十的時候好像一直是排在第一的吧。也不知道現(xiàn)在在這個世界上排在第幾位?！?p>　　今天是北伐開始的第四十六天，夜晚有些寒冷，四十六天的過度順利讓我感到不安。我問無相：“為什么四十六天來都會這么順利？”

　　“或許是因為我們都長大了吧。”一直靠在角落里的暮棠突然插嘴，“大部分人都不是神話中的人，沒有百年千年那么長的壽命，在中土大部分人從四十歲開始就開始發(fā)(fā)生不可逆轉的衰老，而自身實力也會因此根據(jù)一定的幅度下降。正如我父親，大部分都認為他現(xiàn)在依然很厲害，可一些與他同時代的人應該都和我一樣能深切感受到現(xiàn)在的他與巔峰時期相差甚遠，至少我覺得現(xiàn)在暮黯已經(jīng)超越他了。而我們處于三十六歲，正是人類的最佳狀態(tài)(tài)。況且這些年北方雪境對中土相當戒備，只因為年輕一代的質(zhì)量遠不及中土，十年前為什么要那么急于抓走寒楓前輩，是因為他們想趁一部分人尚未老去，發(fā)(fā)揮最后的力量來制約中土，不然等中土的年輕一代成長起來必然會是一個極大的威脅。還記得被無相擊飛的那個女孩嗎，父親曾對我說過北方雪境為了超越中土專門培養(yǎng)(yǎng)了幾個為戰(zhàn)(zhàn)斗而生的戰(zhàn)(zhàn)士，其中一個便是雨·阿伏伽，可她在無相手里撐不下二十個回合，所以你明白北方年輕一輩的水平了嗎？”

　　“分析得真好。”黑夜中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話音中帶著那么多的寒意，幾乎讓人無法忽略聲音主人的存在，暮棠抽出劍面對黑夜，向斜上方一劈。一聲布衫撕裂的聲音，一個人從黑夜中走出來，右臂上衣服明顯缺少了一截。他朝我們微微鞠了一躬，就好像那個撐傘的少女一樣，我猜想這應該是北方雪境對待對手的禮儀吧。

　　他抬起身說：“我是雪·赫?！?p>　　“能以‘雪’為名字的想必是皇族吧?！睙o相甩了甩手中的巨劍。

　　暮棠突然出現(xiàn)在無相的前面說：“你之前已經(jīng)戰(zhàn)(zhàn)斗過了，這個家伙就交給我吧?！?p>　　暮棠將劍抵在地上，與之前一模一樣的招式。我疑惑地看著他，他畢竟使用過一次了，敵方應該也已經(jīng)摸清他的套路了。只見到他將長劍緩緩抬起，與肩膀齊平，身后有一個青色的虛影慢慢凝結成型。對手顯然不想給他機會，先發(fā)(fā)制人，瞬身到達暮棠的前面，此時暮棠剛好將眼睛睜開，左眼泛著青色的光，忽然狂風大起，形成凌厲的風壓向著敵人所在的方向沖擊而去?？傆X得這招有點眼熟，我仔細端詳了他手中的劍，不是少年時代常用的劍，亦不是寒楓或是冥帝任何一個人的劍?？瓷先シ浅９爬蟿Ρ弦恍胁黄鹧畚宋业难矍颍禾嫣煨械馈＿@個雕刻在劍上顯得有點土氣的四個字卻包含了不少非凡的意義。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人在劍柄上會刻這幾個字。一道光在腦海中掠過，“替天行道”四字讓我想起了一柄特殊的劍與一個非凡的人物。

　　兩千五百年前，有一個青年持著一把刻有“替天行道”的青劍大殺四方，傳說中那人戰(zhàn)(zhàn)斗時左眼會閃耀青光，成就了當時最強的傳奇。那個人的名字因為時代的過于遙遠已經(jīng)無法考證，但所有中土的孩子都是聽著他的傳說長大，只因是他創(chuàng)(chuàng)造了東方處境，后人尊稱其為“先帝”。其劍單名一個“寒”字，正是中土皇室姓氏，后來此劍在先帝死后便不知下落。而暮棠劍身上的一個“寒”字正應了我的猜想。沒想到此絕世之劍回落到他的手中，也沒有想到兩千五百年過去了這劍依然會如此完好。

　　在強烈的風壓下，那個雪·赫并沒有堅持多久，倒在了地上。梅君愣愣看著這劍說：“這的確是好劍?！彼康煽诖舻哪討撌窍蛭乙粯诱J出了這劍的來歷。

　　后來我聽暮棠說，這劍一直存放在皇宮中，是寒楓替他求得此劍。我注視著地上再起不能的人，心想北方雪境相較過去的確弱小了不少。

　　又過了許多時間，已經(jīng)入春了，可北方雪境依然漫天風雪。我們最后站在了北方雪境帝城的外面。一路披荊斬棘，的確已經(jīng)是夠累了。但目的地就在眼前，又怎么能半路放棄。

　　現(xiàn)在唯一的問題就在于北方帝城的外面有一層如泡泡般的保護罩，試過無數(shù)種方法，可這保護罩卻依然如此堅韌，不得不說北方的城防水平的確高于中土。無相不止一次對著保護罩怔怔發(fā)(fā)呆，直覺告訴我他知道破城的方法，只是沒有告訴我罷了。我假裝不經(jīng)意坐下，坐在他身邊，隨意問道：“無相，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度過這個難關？”

　　無相低下頭回答：“只要穿透力夠大，就能破開防御，只是·······”他話沒有說完，我感到有一個白色的影子從我們的身后掠過。不久之后，一個人慌忙進來通報說：“洛帝孤身前往城前?！蔽因嚾惶痤^，心想：他究竟要過去干嗎？突然回憶中響起無相的話?！爸灰┩噶虼??！边@家伙不會是打算強行破城。

　　匆忙前往前線，已經(jīng)有很多人聚集在那里，有人給我讓開道路。我看見那個白色的身影，白衣在風中輕輕舞動，他持著銀槍，獨自在屏障前醞釀。暮棠向我解釋說：“梅君說他知道了破城的方法了?！?p>　　聽到這句話我下意識去尋找無相，要求他繼續(xù)(xù)之前未完的話題，我問他：“破城那一瞬間會發(fā)(fā)生什么？”

　　“會死?！彼煌侣读诉@兩個字。而梅君那視死如歸的眼神讓我明白了他是知道后果，卻依然選擇胡來。

　　梅君醞釀夠了之后，抬起手中銀槍，帝王的氣勢蔓延開，突然不知從哪里飄來不少六瓣的梅花，那些鮮紅的花環(huán)(huán)繞著他，就好像雪地刮起一場紅色的風，那些梅花正是他力量的外放。六瓣梅花不知被什么東西撕裂成一片片的花瓣，卷上了槍尖，遮蓋住了他銀槍的鋒芒，卻多了許多含蓄的力量。將銀槍高高抬起，漫天星光落下，結成了美妙的法陣。梅花伴著星光，這一幕唯美而溫柔。梅君把手放下，仿佛是放下來半生的喧囂，手掌翻轉突然向前方猛然刺去。銀槍順利刺入屏障，無數(shù)裂痕以槍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擴散開去。那一刻我明白了無相話中的意思，保護層的確是碎裂了，卻不是安靜而溫和地破碎，而是裂解成暴走的能量狂潮向各個方向拍打，即使是隔了那么遠我依然感受到那股讓人心悸的力量。當能量靠近我們時已經(jīng)減弱到能承受的范圍內(nèi)了，卻依然不可小覷，軍隊四散逃開，為了避開那些狂暴的能量。我站著沒動，無相沒動，暮棠與暮黯也沒動，我們?nèi)螒{銀色的能量潮水沖擊我們的身體。

　　我想或許我們都在尋找同一個人吧；我想梅君穿著白衣很容易與白雪混起來，所以我沒看到他；我想他一定會像往常那樣突然從雪地上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微笑著朝我們走來。他曾經(jīng)說過他放不下洛國的子民，所以一定會回來。

　　我們從白晝站到夜晚，又從夜晚站到白晝。從前洛水河畔的那少年大概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