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瑯跪在佛祖之下,雙手合上。
她其實并不知道自己想要求什么。
可她還是來了。
她心中的怨,她犯下的罪業,無處可說。
若世上真有神佛,若因果自有天定,她真的很想看一看,她究竟會走到何種地步。
順和扶著林瑯站起來,主持恰好在旁邊,上前道:“今日寺中有講經,施主可愿去聽上一聽。”
林瑯笑了笑,道:“多謝方丈好意,只是小女家中有事,想來是去不了了。”
主持道:“阿彌陀佛,既是如此,那老衲便不強求了,施主,請。”
主持側身,給林瑯讓出一條路。
林瑯和順和欠了欠身,告別主持。
玉清不敢置信,癱坐在地,道:“怎么會···怎么會···”
“我昨日查遍她母親的醫案還有聽了單媽媽的闡述,”大夫人站起來,俯視著玉清,道
“其實在她尚有幾分生機,憑著單媽媽的針法,即便是孩子出生,她也能再熬上些時日。可是為什么,那一夜,母死子存,不過頃刻之間。一切都透著不同尋常的意味。玉清,你從沒想過嗎?”
她自然是想過。玉清的頭有些作痛,她抱住自己,渾身發冷。
可她不是林瑯,她只是個奴婢。
即便滿腹猜疑,也沒有資格相問。
即便林瑯曾對她推心置腹,但她也從來不敢把她當作真正的依靠和知己。
這世上,能真正護住自己的,唯有自己。
玉清掙扎著站起來,她其實和大夫人差不多高,平日里卑躬屈膝,低著頭,好像從來沒
有讓人看清楚過她的臉。
這一張臉,不嬌不媚,婉約柔和,如一朵芙蓉,清斂風骨,美在皮相,惑在人心。
大夫人心中忽然有一絲動搖。
“從出喪之后,閔家來人。再然后,馮兒等二夫人的舊仆除單媽媽外都失去蹤跡。”玉清在腦子里摸索,努力抓出蛛絲馬跡,拼湊成線:“這是最近。我以為,他們都被送出林家安置了。現在看來,應當不是這樣。他們在哪里?莊子?還是暗牢?”
“還有,還有,還有月白。她更早,在廚房呆了許久。“玉清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月白,還是在笑自己:“月白是嘴快,但從來不蠢。原來,這場局,開得這么早。”
大夫人看著玉清,道:“我能說的,都說了。玉清,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是,你是林瑯的貼身婢女,你跟她六年,月白如今身在廚房,只有你,只要你去了···”
“夫人認為玉清能做什么?”玉清突然話風一轉,凌厲刻薄:“是去捆住姑娘,還是去捆住三少爺?若是這些,夫人只需帶一幫家丁,一捆麻繩,定是馬到成功。或者,您要玉清去勸姑娘收手?試問,喪母之痛,欺壓之苦,玉清要有幾張三寸不爛之舌,才能說動姑娘。夫人是否把玉清的能耐,看得太厲害了?”
而事成之后,偌大林府,又有何處,是她的容身之地。
大夫人臉色有些發白。
“您是林府的主母,有林家的名聲要保全,有孩子們的前程要護著。所以只能讓玉清一個奴婢,去誆騙四姑娘,再借此幽禁,送出蘇州。這件事情,大老爺和二老爺定是想不出來的,因為他們需要四姑娘,”玉清在“需要”二字上咬得極重,道:“柳家是太夫人出五服的宗親,也是京城有名氣的世族,攀附上之后,官路便可更加開闊明亮。而這應當,是老太爺的吩咐。怪不得,姑娘砸了老太爺的屋子,而老太爺竟是沒有怪罪。”
大夫人似是哽咽,道:“老太爺雖然不問家事,但始終都是看在眼里的。”
玉清覺得臉色似有濕意,伸手一摸,滿手淚水。
“呵。”玉清彎了彎嘴角,擦干凈淚水,抬起頭對大夫人道:“您曾經對姑娘許過一個承諾。您可還記得?”
大夫人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就請您兌現承諾,幫一幫姑娘。”玉清堅定道。
大夫人道:“如今時候尚早,林瑯還沒有動手,并未犯下大錯。只要思過一段時間,她還是林家的四姑娘。”
玉清搖頭,道:“姑娘從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老太爺的一番敲打,只會讓姑娘更快做下那些事情。夫人,姑娘現如今,已經不在府中了。”
大夫人一震,道:“那里是寺廟,林瑯能做什么?”
“老太爺和夫人您,從頭到尾都在防著姑娘,因著她的性子,會做下多么無法無天的事。偏見讓人偏了心,蒙住眼。”
“三少爺是怎么樣的人,您只要拷問一番他的房中人,便什么都明白了。”
“您或許不該擔心林家,還有您的孩子們。如今,恐怕姑娘正在虎狼窩里,性命堪憂。”
女孩幽幽的聲音傳在廳堂之中,無盡凄涼。
二夫人去世,林昭少爺尚幼。這林府之中,當真再也沒了能把林瑯放在心上的人。
姑娘,你怎么這么傻。
你總要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啊。
大夫人慌忙去喚仆從,玉清穿過涌上來的一眾婢女小廝,提起裙子,向外頭跑去。
跑了不一會,玉清頓住。
所有人都知道林瑯在寺廟,所以她絕不會在寺廟。
林瑯晨起出門,如今已經是午后。
這些時間,往返寺廟兩次都足夠了。
三少爺,林堅。
玉清憑著腦子里僅有的印象,快步向林堅的院子走去。
她若跑去,事情怕是再無回旋余地。
要快,越快越好。
她所愛的,所恨的,向來分明。
這樣一個鮮活明媚的姑娘,不該在這后宅數不盡的冤冤相報,算計人心中,變成被囚在牢籠里一朵永遠枯萎的玫瑰。
她該是肆意的,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