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陳寧暉原本是滿腹的顧慮。他無法決定是否該告訴存惠，他多年以來在夢(mèng)中見過和存惠相似的女子。說了，擔(dān)(dān)心存惠會(huì)躦牛角尖，質(zhì)(zhì)疑寧暉對(duì)她的心意，懷疑她自己是寧暉夢(mèng)中人的替代品。不說，就是有秘密刻意隱瞞，那么竟然要隱瞞就要瞞到底，瞞個(gè)一生一世，要不然，恐怕被揭穿的后果會(huì)比一開始就坦誠(chéng)來的不堪設(shè)(shè)想。

　　經(jīng)(jīng)過數(shù)(shù)月的交往，存惠在他現(xiàn)(xiàn)時(shí)的人生中有著越來越重要的地位，潘存惠，在他的意識(shí)里即鮮明又真實(shí)(shí)。比較之下，那夢(mèng)中的女子，是模糊又虛像的。寧暉開始覺得那個(gè)夢(mèng)境漸漸地從他生命里隱去。說不說于存惠知道已經(jīng)(jīng)不再重要了。

　　可是，巧蓉阿嬤所述說的往事令寧暉回到了原點(diǎn)(diǎn)。這一次問題更為龐大沉重而且將他團(tuán)(tuán)團(tuán)(tuán)圍困，再也沒有逃脫的機(jī)(jī)會(huì)了。這不再是個(gè)虛幻般的夢(mèng)境而是有跡可尋的一段往事，雖然寧暉自己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寧暉不想就此亂下定論。

　　他覺得是該讓存惠知道的，或許她也有相同的夢(mèng)境卻沒有說出來。寧暉要做的是找個(gè)機(jī)(jī)會(huì)讓兩人的話題能落在前世今生的題目上，從中試探存惠。寧暉琢磨了一陣子，想起某部戲劇的僑段，決定試一試。

　　雖然寧暉提議到博物館去是另有目的，不過對(duì)歷史文物也頗感興趣的他，倒覺得同存惠到博物館去度過一個(gè)周六下午也是件不錯(cuò)的事。最重要的是存惠也有興趣到博物館一游。館內(nèi)(nèi)的特別展示區(qū)(qū)正舉辦著為期數(shù)(shù)月的主題展覽。慣例的展示廳里還能觀賞到反映本地早期移民生活面貌的文物品。

　　文物的存在如同橋梁將過往和現(xiàn)(xiàn)今連接。寧暉和存惠以及其他的參觀者在文物的靜態(tài)(tài)帶領(lǐng)(lǐng)下，以現(xiàn)(xiàn)代人的步伐，在歷史長(zhǎng)廊里走了一遭并且留下了微不足道，只是到此一游的足跡。而文物背后的故事則在參觀者的知識(shí)寶庫里留下了其身影。

　　兩人離開博物館時(shí)已是近黃昏時(shí)分。在前往用晚餐地點(diǎn)(diǎn)的路上存惠問寧暉道：“取量的祖母送你的那塊懷表，是有多少年的歷史啊？”

　　“大概是七，八十年了。”

　　“你知不知道那懷表原來的主人是誰啊？有歷史的東西，背后總有它的故事的。”

　　寧暉有意避開存惠的問題，這時(shí)候他還不想向存惠透露太多，更不愿撒謊，不過這是個(gè)好機(jī)(jī)會(huì)能讓他順?biāo)浦鄣惱f出打算提起的話題，于是說道：

　　“我想起曾經(jīng)(jīng)看過一部戲，戲中男主角因?yàn)榭吹僥臣奈鋃雌鵒穗[藏于腦海里的前世記憶，因此揭露了一段塵封的往事。”

　　“怎么你的語氣聽起來好象挺有感觸似的。你不會(huì)和戲里的男主角一樣，在博物館內(nèi)(nèi)看到了哪件文物，勾起了你的前世記憶吧？”存惠語帶玩笑地問道。

　　在哥哥新居的走廊上第一次見到存惠的情景浮現(xiàn)(xiàn)于寧暉的腦海，心想：“不是看見哪件文物，是看見了你！”

　　想歸想，絕對(duì)不能說出來！

　　“沒有，只是想起那劇情罷了。”

　　“你說的那部戲，我應(yīng)(yīng)該也看過。以前世今生為題材的戲，我一向會(huì)追看，因?yàn)橛蟹N神秘感，能引起我的好奇心和興趣。”

　　目的達(dá)(dá)成。存惠的這番話對(duì)寧暉來說是看到了希望。只要知道存惠不排斥這課題，那么要向她說起巧蓉阿嬤的舅舅和姑姑的事就較好開口了。

　　“哎呀，你不是該在十字路口處轉(zhuǎn)(zhuǎn)左的嗎？怎么沒轉(zhuǎn)(zhuǎn)啊？”

　　寧暉被存惠這么一提醒才察覺到自己一時(shí)分心，忘了要左轉(zhuǎn)(zhuǎn)了。

　　“已經(jīng)(jīng)錯(cuò)過了，只好直上了。其實(shí)(shí)，這條路能更快到達(dá)(dá)目的地。”

　　“是更快沒錯(cuò)，不過這條路是會(huì)經(jīng)(jīng)過收費(fèi)(fèi)閘門的。”

　　“沒關(guān)(guān)系啦，我肚子好餓，早點(diǎn)(diǎn)到達(dá)(dá)餐館，就能早點(diǎn)(diǎn)吃嘛。”

　　寧暉話一出口就覺得好冷場(chǎng)，真差勁的借口，雖然能縮短行駛的時(shí)間，可是差別也頂多不超過十五分鐘，難道連多挨餓十幾分鐘也挺不過去嗎，真糗！

　　存惠無言應(yīng)(yīng)對(duì)，只是把寧暉的失誤看在眼里。

　　眼前的榴梿甜點(diǎn)(diǎn)蛋糕是在點(diǎn)(diǎn)主菜時(shí)一起點(diǎn)(diǎn)的。賣相誘人的甜點(diǎn)(diǎn)真讓人好想把它送進(jìn)(jìn)嘴里細(xì)(xì)細(xì)(xì)品嘗。可是存惠在吃下主菜后就很有飽足感了，而且主菜的份量比想象中來得大份一些，她全都吃下了。她清楚晚餐該攝取的熱量已經(jīng)(jīng)超標(biāo)(biāo)，而且甜點(diǎn)(diǎn)的熱量也很高。自從那次在表姐，吳佳娟的新居那里，一口氣跑下了好幾層樓的樓梯，就喘不過氣來，存惠意識(shí)到自己確實(shí)(shí)太過欠缺活動(dòng)脛骨。于是，存惠開始有規(guī)(guī)律的在每個(gè)周末到住家附近的公園慢跑，而且還注意飲食，留意卡路里的攝取量。

　　寧暉看著存惠對(duì)著甜點(diǎn)(diǎn)的猶豫表情，覺得這一幕好熟悉。何時(shí)也見過存惠在飯桌前的這副猶豫不決又為難的神情，難道是所謂前世的記憶？！

　　存惠心想著，這甜點(diǎn)(diǎn)都已經(jīng)(jīng)擺在眼前了，如果不吃是可以選擇打包回家，不至于浪費(fèi)(fèi)。不過帶回家去，到頭來也是祭她自己的五臟廟，因?yàn)榘職謰寢屢幌蠆粣鄢蘊(yùn)瘺c(diǎn)。存惠最終決定痛快點(diǎn)(diǎn)，舉起叉子往甜點(diǎn)(diǎn)叉下，用叉子切下一塊蛋糕送入口里。榴梿的獨(dú)(dú)特香甜美味寵溺了味蕾也滿足了口腹之欲，令存惠不后悔把它吃下。管它什么熱量不熱量的，還卡路里不卡路里的，今天先吃了，明天再說！嘻！

　　寧暉瞧著存惠拿起叉子的架勢(shì)，也覺得好象有什么遙遠(yuǎn)(yuǎn)的記憶被引了出來。

　　等等！不要一覺得熟悉就一定是和什么前世有關(guān)(guān)聯(lián)(lián)。兩人交往了好幾個(gè)月，共同用餐的次數(shù)(shù)也不少，不是第一次見到存惠用叉子。所以，他會(huì)對(duì)存惠的那一舉止感到‘似曾相識(shí)’是因?yàn)檫@幾個(gè)月相處下來所累積的記憶。錯(cuò)不了，就是這樣！

　　存惠已經(jīng)(jīng)吃了好幾口，這才察覺到寧暉還沒開動(dòng)。

　　“你怎么還不吃啊？”

　　寧暉答：“呃，吃的很飽，所以這個(gè)吃不下了。”

　　存惠吞下了口甜點(diǎn)(diǎn)，欲開口說話，寧暉在直覺上預(yù)(yù)想到存惠會(huì)說：“不要浪費(fèi)(fèi)食物雖然只是甜湯也是食物。”

　　“都已經(jīng)(jīng)點(diǎn)(diǎn)了而且端來了，就盡量吃吧，即使只是甜點(diǎn)(diǎn)也是食物，不要浪費(fèi)(fèi)了。”

　　存惠的話和寧暉所想的很接近。為什么自己會(huì)預(yù)(yù)先猜到存惠要說什么?不會(huì)又是那殘留的記憶。。。冷靜！！寧暉再次提醒自己，剛才那般情景和存惠的表情，任憑誰都能猜的到她會(huì)說什么。可是為什么眼前明明是甜點(diǎn)(diǎn)，自己所想的卻是‘甜湯’，原因是什么？！

　　難道甜湯對(duì)自己和巧蓉阿嬤的姑姑。。。不對(duì)！不對(duì)！不是對(duì)自己，是甜湯對(duì)巧蓉阿嬤的舅舅和姑姑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又想到那里去了?！啊啊！！天啊！！寧暉快要抓狂了！明明是一件不能用常理和科學(xué)(xué)去對(duì)待的事件，寧暉偏偏卻要以理性去分析和解釋。思緒上不斷的撞擊和相沖，到最后受傷的是寧暉他自己。他擔(dān)(dān)心再這么下去，他會(huì)人格分裂！！

　　“你怎么了？臉色突然間變得那么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不是吃撐了吧？真的感覺不適，吃不下就別吃了。”存惠關(guān)(guān)切地說道。

　　“沒事，沒有不舒服。不要浪費(fèi)(fèi)嘛，我這就吃。”

　　寧暉說罷，便將一大口蛋糕送入嘴里。譽(yù)(yù)有“水果之王”的榴梿雖然有著濃郁香甜的美味，卻不被在此刻心緒不寧的寧暉所欣賞。

　　寧暉一定有心事。不僅是今天，前幾次與寧暉見面時(shí)就覺察到他有些心不在焉，有事情占據(jù)(jù)了他的心緒。存惠不明白寧暉為什么不向自己訴說。即使她幫不上忙，能做寧暉的傾聽者也算是能替他分擔(dān)(dān)，總比全放在心里，自己一個(gè)人扛來的好吧。是這件事不能說給任何人聽，還是只能說于某些人知道，而她卻不是這‘某些人’名單中的一個(gè)？存惠開始鉆牛角尖。這時(shí)候，再多味美甜膩的榴梿甜點(diǎn)(diǎn)也去不了存惠心中的酸澀味兒。

　　存惠吃下最后一口糕點(diǎn)(diǎn)，把叉子放下時(shí)，不經(jīng)(jīng)意的力道重了些，叉子撞擊碟子的聲響引得兩人四目相對(duì)。

　　存惠道：“你有心事。是公事，私事還是我的事。。。我是說與我有關(guān)(guān)的事？”

　　后面那一段是無心說出口的，可是寧暉的眼神顯然對(duì)后面那段有所反應(yīng)(yīng)。

　　“真的和我有關(guān)(guān)嗎？是什么事啊？那么難開口。這件事困擾你有兩個(gè)星期了吧。這幾回見到你，你總是顯得心不在焉的。”

　　“是有事要告訴你，可是我還沒準(zhǔn)(zhǔn)備好要怎么說。。。”

　　“我可是很好奇了，是什么事啊？你不會(huì)是。。。前女友給你生了個(gè)孩子吧？”

　　寧暉忍不住露了個(gè)苦笑，道：“不是這等事啦。再說我也沒有前女友。”

　　“看你那么為難的樣子，我不給你壓力。你需要時(shí)間準(zhǔn)(zhǔn)備，那我就等你準(zhǔn)(zhǔn)備好了再告訴我。”

　　寧暉沒說什么，可是存惠見他那眼神，覺得自己還得補(bǔ)(bǔ)充幾句，道：“我這是給自己留后路。如果是我有事瞞著你沒說，被你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你也不能怪我或逼我說出來。”

　　寧暉點(diǎn)(diǎn)了點(diǎn)(diǎn)頭。

　　存惠繼續(xù)(xù)道：“你需要時(shí)間，我就等。不要是讓我等一輩子就是了。”

　　“如果真是要一輩子，你就真的不愿意等嗎？”

　　這話一出口，不止是聽的人連說話的人也給愣住了。存惠當(dāng)(dāng)下在心里浮現(xiàn)(xiàn)了個(gè)答案，可是她卻沒有說出來。寧暉也沒索取。

　　夜里，存惠臨睡前思考著寧暉的問題。當(dāng)(dāng)時(shí)，存惠心中的答案是“愿意”。她愿意為了陳寧暉等一輩子。等什么都好，只要對(duì)方是寧暉。不過一貫理性的她不想就此被情感給蒙了理智。畢竟與寧暉才交往幾個(gè)月，還不是時(shí)候許下承諾或是下定論。經(jīng)(jīng)過思考，存惠為她那沒有說出口的答案，“愿意”，罩上了三個(gè)字，“高概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