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窗戶外悄悄進來的風漸漸地大了起來,她緊緊地攥著他的那只手突然猛得顫了一下。他見她已經睡著了,便輕輕移開了身子,將她平躺放了下來,蓋好了被子。然后,他悄悄地走到窗前,將窗戶輕輕地關上了。
案桌前,她認真地看著那本翻開著的書,一手執起毛筆,十分小心地在紙上臨摹著書法。他就坐在一旁,細心地觀看著她手下的一筆一劃。她坐在那里認真寫字的樣子很美。他立在一旁一直盯著她看,不知不覺竟看得癡了。她臨摹了幾個字后,便拉了拉他的手,問道:“看看我這樣寫對嗎?”他立刻反應過來,見她將字寫得如此娟秀,如此消瘦,便驚訝道:“沒有想到你第一次寫字,就能寫得這樣好看!”她聽了她的稱贊,不覺害羞了,便將頭低了回去,繼續臨摹著下面的幾個字。他說道:“但你執筆的方式還不太對。”她聽他如此說,便轉過頭去,好奇地望著他。于是,他從她手中接過了毛筆,執在了手中,然后看著她,說道:“這樣就更好了,你看看!”她仔細地看著他手指執筆的樣子,然后點了點頭。他將筆又送到了她的手中,待她執好后,便伸出手去,輕輕地移動了一下她的一根手指,然后看著她,點了點頭,說道:“這樣就好了!”她學得很快,還不到半個時辰,她的字便已寫得有模有樣了。
他輕輕揭開了她臉上的面紗,借著燭光給她上了最后一次藥,小心翼翼地包扎好,然后慢慢將她抱了起來,緩緩地地放到了床榻上。他正欲轉身過去,被她突然抓住了手。他向她看去時,只見她睜著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他伸出另一只手,撫摸著她的額頭,安慰地看著她。她開口說道:“我還要聽你講故事,現在就講吧。”他問道:“現在嗎?”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點了點頭。他也點了點頭,于是安坐在那床榻的一側,開始了一個新的故事……
他通常都會在中午爬在桌子上小憩一段時間,因為每到中午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十分困倦,而他每次醒來的時候,時間都是剛剛好。一直都是那樣,而且早就已經成為了他的一個習慣。可是這一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卻提前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他勉強地睜開朦朦朧朧的雙眼,很顯然,他還并沒有休息好。
他隱隱約約地嗅到一股極其清淡的中藥味。在這個時間點,正常情況下是很少有什么人走動的,而且他聞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中草藥的氣味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近一段時間,他似乎總能無意間嗅到那股中藥味。雖然氣味一直都是隱隱約約,若有若無的,可他卻能夠很敏感地嗅到。
他也一直都在好奇,但卻不知道到底是從哪里散發出來的。在這個時間,自習室里通常只有他一個人。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此刻自習室里卻來了一個女子。而當他意識到的時候,那個女子已經剛剛走出了自習室,他甚至連她的背影都還沒有看見。時間明明還很早,為什么這個時間會有人現在就來了呢?他想不通,當然也并不打算繼續想下去。當他突然聞到那股淡淡的中藥味的時候就感覺到更好奇了,在這里怎么會這種味道。
因為他的身體一直都不好,經常都和中藥打交道,因此對中藥的氣味一直都十分敏感。
可是現在,很顯然,此刻自習室里那股中藥味正是那個女子帶來的。雖然事情的確很奇怪,可是他確實沒有精力去思考下去,他真的是太困倦了。于是,他又爬在桌子上,繼續睡了。
雖然他來到這個地方還并沒有多長的時間,但是他不久就要走了。因為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無論現在他在哪兒,還是在做什么,都不會長時間繼續待下去的。
這一天,他來的比較早,但是他卻并不是來上課的。他來到自己平時給學生上課的那個隔間,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東西,然后四周回顧了一下,確定沒有遺忘任何東西之后,便從小間里輕輕走了岀來。
整個過程,他沒有遇到一個人,當他走到樓下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原來外面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下起雨來了。雨下得很大,而且天色變得十分昏暗。明明是白天,卻已經與黃昏夜晚無異。他明明記得來的時候天色還沒有這么糟糕,沒有想到這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天氣竟變得如此迅速,還真是變幻莫測。他已經走到了樓下,看著眼前的大雨下得正緊,他停了下來。他身上并沒有帶雨傘,可是回到住處還有一段并不短的路程要走。
他猶豫了起來,既然已經下樓了,就不可能再回去。而且,眼前的大雨也不知道能下到什么時候,看樣子在短時間之內應該是不會停下來的。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暫時無可奈何地在樓下廳外的門前等著。
雨下得很大,外面馬路上的行人雖然持著雨傘,可依然急匆匆地疾走著。而在雨中行駛的汽車,卻顯得格外的緩慢,一點也不著急,好像是要在等什么人似的。從樹上墜落下來的水珠緩慢而又規律地一滴滴掉在地上。時而濺起的水花讓積水之處變得一刻都不得安寧。而他卻目不轉睛地朝著那泛著水花的地方凝望了過去,立在那外面的廳下,一動不動。
他在想著一些事情,而且已經想得十分入神。他仿佛已經忘記了自己還要回去。突然,他身后的包被人故意碰了一下。當他從意識中清醒過來,轉身看時,卻只見身后的那扇門剛好被人關上了,門還在那里緩慢地來回擺動著。他想應該是哪個人在趕時間,無意間撞到了自己身后的包吧。可是,當他回頭看到自己身后的包時,卻放棄了那種想法。他身后書包的一側本來應該是放置水杯的地方竟然莫名其妙地多了一把雨傘,而且還是粉紅色的。他看著那把雨傘,須臾,急忙推開身后大廳的那扇門,走了進去,只見大廳中和平時并沒有什么兩樣。雖然有很多人,但是他卻并沒有發現什么人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他不知道身后背包中的那把雨傘是什么人放進去的,但有一點他是清楚的,應該不是他自己認識的人。因為他在這里認識的人很少,并沒有什么朋友。也許是出于好奇,他把那雨傘輕輕取了出來,他正要仔細看那雨傘時,卻聞到了一股似曾相識的氣味。正是那股再熟悉不過的清淡的中藥味。他之前多次聞到過,但卻不知道是來自哪里。而眼前的那股中藥味很顯然正是從他手中的那把雨傘中散發出來的。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什么關聯,他稍微想了一下,可他想不通,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因為他確實沒有什么認識的人。他索性就不再去想了。
外面的雨漸漸小了起來,行人的腳步也漸漸慢了下來。他將身后背包的拉鏈拉開,把那把雨傘小心地又放了進去,然后拉上拉鏈。他看了看那背包,又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然后就走了岀去。
他起的很早,簡單地吃了早飯,便收拾了一下東西,背著背包,離開了居住的地方。他到了車站,尋到了應該乘坐的汽車,便向車內走了進去,找了一個空閑的座位坐了下來。他已經很久沒有乘坐過那樣通往另一個縣鎮的汽車了,而上一次乘坐應該是在回家的時候。雖然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但是他卻記得一清二楚。
而這一次,那個縣城,無論如何他都是必須要去的。正值五月天氣,客觀地說,天氣炎熱的比較厲害。而他所乘坐的那輛公交車中更是如此。
雖然他一向十分怕冷,可是此刻他卻真的感覺到很熱,但還不至于承受不住。可車中其他的乘客可就沒有他那樣安靜了,由于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出發,而且車中的空調沒有打開,司機也沒有在車上,因此幾乎車中所有的人因為耐不住酷熱一個個都從車中走了岀來,在旁邊房檐下的陰涼處零亂地立在那兒。很快,車里面就剩下他一個人。可他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過了應該還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司機才慢悠悠地從對面的廳室中走了過來,坐在了駕駛座上。外面乘涼的人看到后,也都紛紛回到了車中。未及許久,車啟動了。汽車慢慢駛出了車站,很快便匯入了馬路上的車流之中。
每次乘坐汽車,他都習慣乘坐在車窗的旁邊,因為他喜歡思考事情。坐在車窗的旁邊,他可以一邊看著車窗外的風景,一邊思考著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這個習慣他很久以前就有了,而且一直保持到現在。有時候想想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有那樣的習慣的,卻是怎么想也想不起來。而此刻,他是不會去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思考,而且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
汽車已經漸漸駛出了那座擁擠的城市,馬路兩旁的建筑和樓舍變得越來越遠,也越來越少。他久久望著窗外,眼前的看到的東西漸漸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他被幾聲喊叫吵醒了。睜開眼睛看時,車已經不知在什么時候到了車站。
原來他在車中睡著了,而且一直睡到現在。他從車中的座位中站了起來,雖然頭腦還沒有完全清醒,但是他依然沿著一條路向前走著,因為他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而且,這座縣城他并不是第一次來。
他曾經來過很多次,而第一次來這里的時候,他的記憶卻是十分模糊,因為那時他還太小,還記不得那么多的東西。后來他才知道,原來他第一次來這兒,是因為母親得了很嚴重的疾病,住在了這兒的醫院里。因為那時他還小,而且還沒有到上學的年齡,在家里沒有人照顧,所以父親給母親看病時就順便把他一起帶去。雖然他那時的記憶十分模糊,但是有一點他卻記得非常清楚,就是那時的他十分淘氣,非常不聽話。而現在,每當他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都會感到萬分愧疚和自責,有時他甚至是想哭。以前還小的時候,每次哭的時候,母親都會在他身邊。可是現在……已經再也沒有人能夠聽到他在哭了。他想哭,可是卻哭不出來。很多次他都在想,要是她還在的話,那該有多好,如果那個時候,他沒有那么淘氣,那該有多好啊。可是如今……已經不可能了。
他下了車以后,就一直沿著那條街,向前走去。隨后,并沒有轉過幾個路口,便到了地方。他在一處不高居民樓前停了下來,打量了一下,便從一處樓梯道的門前走了進去,他走上了最高一層,也就是第六樓。在門前停了下來,輕輕地敲了幾下門。未及片刻,門便被一個人拉開。
他進入到客廳里,和廳里的眾人寒暄了一番,便坐了下來。
和客廳里的許多人客氣地交談之后,他便隨一人走進了一間臥室。進去時,只見床上躺臥著一名婦女,年歲和他十分相仿。他一見那人時,便不禁流下了眼淚,徑直走到那床邊去,坐在那床檐上,看著她,不停地用手擦著眼淚。躺在那床上的婦人,卻已不能言,亦不能動,但卻也不住地流著眼淚。一旁人看著,也不由得哭泣了起來,尤其是床尾處的那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很明顯,那兩個孩子則是她的孩子。看那身高,大的應該已經上初中了,小的則還在小學。
翌日晨時,他一人在屋,為她診視。約兩炷香之久,方才岀來。疏岀一方,交于一人,片言叮囑之后,那人便迅速離去。
還不及半個時辰,藥已取回。他取岀其中一包,準備煎藥,且叫一人隨他而去。他將藥包打開,點了藥物共幾種,按著藥方一一對應其名。哪種需先放入鍋中,哪種后放入,哪種需單獨用布包起放入鍋中,以及兌水多少,煎到何時等等諸藥所煎流程及注意都一一吩咐了。他先煎了一劑,讓那人清楚無誤記得流程,且后又親自察看那人確能如法煎藥后,便離開了。
他出來后,又來到了外面的街道上。街道上依舊是熙熙攘攘,好像總是有那么多來往的人。他沒有想那么多,于是順著那馬路的一側一直朝前走著,就那樣一直走著。他也不知道走了大概有多久,也記不清楚繞過了幾個街道,只知道過往的人群好像少了很多。
沒過多久,他便從一處公寓的大門前走了進去。進去之后,他便放慢了腳步。腳下的柏油路雖然并不如外面街道上的馬路那樣寬敞,但走上去卻感覺十分舒適。而且路面看上去十分干凈,就好像剛剛被雨水沖刷過一樣,就連一片樹葉都看不到。
那路兩旁的的風景樹正竭力地把樹上的葉子張得大大的,好像是在想要把樹下的那張供行人停下來休息的長長的靠椅遮蔽起來。可是,無論它多么的努力也都是白費力氣,因為樹下面的靠椅要比那樹大得多了。
再往前走去,距離路邊不遠的地方便是一處十分空曠的場所,看樣子應該是給那些茶余飯后的人提供活動的場所。幾個小孩子正在那里互相追逐打鬧。長椅上,一對老年夫婦相伴而坐,好像是在聊著什么有趣的事情。一對十分年輕的夫妻相挽而行,前面推著一輛極輕便的嬰兒車。
他走得很慢,很慢,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是在走路。他們從他身旁緩緩而過,帶起了一縷幾乎感覺不到的微風。他并沒有特別注意什么,所以就直接往前走了過去。他隨著那公寓下面的一個路口轉了過去。
前面不遠處,正對著他,見一個人正在路旁推著一輛輪椅,正朝著他駛來。因為他眼睛一直有些近視,所以看得并不是太清楚。當那輛輪椅離他更近一些的時候,他似乎聽到那輪椅中的人突然放聲喊叫了起來。不知道在喊什么,他雖然有點好奇,并且也看了過去,但是卻也并沒有看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直到那輪椅中喊叫的人一邊朝他面前長長地伸岀手來時,他才開始真正注意朝眼前輪椅上的那個人仔細看了過去。當他真正看清面前的那個人的時候,便迅速向那輪椅前撲了過去,半蹲在那人的面前。而輪椅上的那個人也突然大聲哭了岀來。那輪椅上的人是個婦人,看上去應該已年過花甲。此時,她悲痛地哭了起來,緊緊握著他的手,怎么也不愿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