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家的院子確實比馮家那破敗壓抑的小院敞亮舒心得多。
同樣是土坯房,墻壁卻抹得平整,屋頂?shù)拿┎菀蹭伒煤駥嵳R。
院墻雖不高,但用碎石砌得結(jié)實,角落里開辟出一小片菜畦,幾棵翠綠的青菜長勢喜人,為這樸素的農(nóng)家小院增添了幾分生機。
紀母手腳麻利,很快就將一間閑置的小廂房收拾出來。
房間不大,但打掃得干干凈凈,一扇小木窗正對著院子里的菜畦。
“囡囡,快換上試試,委屈你先穿干娘年輕時的舊衣裳了。”
紀母捧著一套漿洗得發(fā)白、疊得整整齊齊的藍布褂子和一條同樣質(zhì)地的黑布褲,眼里滿是歉意,
“你那身衣裳…太扎眼了,在村里走動不方便?!?p> 林遇安接過衣服,入手是粗布特有的、帶著點磨礪感的粗糙。
她心中了然,在這個物資匱乏、講究統(tǒng)一的年代,她那身現(xiàn)代的T恤牛仔褲,無異于黑夜里的探照燈。
“不委屈,干娘,這很好!謝謝干娘!”
她甜甜一笑,真心實意地道謝。
這身衣服,是融入這個時空的保護色。
換上藍布褂子和黑布褲,布料摩擦著皮膚,有些不適,寬大的腰身和略長的褲腿讓她看起來有些臃腫笨拙,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
但在水盆之中的倒影上,那個穿著舊式衣褲、梳著紀母幫忙編的兩條麻花辮的少女,終于褪去了那份格格不入的異世感。
她對著水影眨了眨眼,很好,現(xiàn)在看起來,更像一個普通的、可能因為家道中落或逃難至此的農(nóng)家姑娘了。
整理好自己,她深吸一口氣,推開了廂房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準備去堂屋找紀母。
然而,門剛推開一半——
“唔!”
她毫無防備地撞進了一堵溫熱的、帶著陽光和汗水氣息的“墻”里!
額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在對方堅實的胸膛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嘶!”
林遇安捂著瞬間泛紅的額頭,痛得眼淚都快飚出來了。
她惱怒地抬頭,正對上一雙帶著促狹笑意的深邃眼眸。
紀晏如不知何時,竟像尊門神似的杵在她房門口!
“不是!”
林遇安又氣又惱,沒好氣地瞪著他,
“你在這兒當門神呢?!嚇死人了!”
她一邊揉著發(fā)痛的額頭,一邊下意識地往旁邊錯了半步,拉開距離,心中暗自腹誹:
這些小年輕們,不管是六十年代還是蛋蛋后,都吃什么長大的?一個林遇琛,一個紀晏如,明明看著精瘦,結(jié)果撞上去跟撞鐵板似的!肌肉硬邦邦的,疼死了!
紀晏如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捂著額頭跳腳的模樣。
他微微低下頭,目光落在她白皙額頭上那塊迅速泛起的紅印上,眼神里那點促狹的笑意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關(guān)切?
他下意識地想伸手去碰,但手抬到一半又頓住了,只是語氣依舊帶著慣有的痞氣,慢悠悠地反駁:
“是你在投懷送抱吧?林遇小…妹妹?”
他故意拖長了“妹妹”兩個字,帶著點戲謔的玩味,像是在提醒她兩人之間這層新鮮出爐、卻又讓他莫名不爽的關(guān)系,
“走路不看路,還怪別人?”
“我才沒有!少誹謗我!”
林遇安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炸毛反駁,臉頰因為氣憤而微微泛紅。
那雙紅紅的兔子眼此刻瞪得溜圓,里面燃燒著兩簇小火苗,生動又鮮活。
紀晏如看著她這副氣鼓鼓的模樣,心頭那點因為“妹妹”身份帶來的憋悶,竟奇異地消散了不少。
他低笑一聲,不再逗她,正了正神色道:
“行了,不逗你了。娘讓我過來叫你吃飯。爹去鄰村接晏清了,晚點才能回來。”
他側(cè)身讓開門口的路,示意她跟上。
林遇安“哼”了一聲,揉著額頭,氣呼呼地從他身邊擠了過去,朝著堂屋的方向走去。
紀晏如跟在她身后半步遠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纖細的背影上。
寬大的藍布褂子遮掩了她原本的身形,顯得有些空蕩,兩條麻花辮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
明明穿著最樸素的舊衣,卻依舊掩不住那份與生俱來的、不屬于這片土地的清靈氣質(zhì)。
他的視線滑過她纖細的脖頸,再落到那截露在粗糙布料外、意外顯得格外白皙脆弱的手腕上…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心頭涌起一股陌生的、帶著點燥熱的悸動。
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清了清嗓子,試圖驅(qū)散那點異樣。
而走在前面的林遇安,在紀晏如視線無法觸及的角度,方才還氣鼓鼓的小臉上,嘴角卻悄然勾起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耐人尋味的弧度。
那弧度轉(zhuǎn)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那雙清澈見底的兔子眼里,此刻沉淀著一絲與年齡和外表極不相符的冷靜與算計。
畢竟,在完全陌生的時空漩渦里,面對未知的危機和既定的命運軌跡…誰又能是只純血無害的小白兔呢?
或許,披著這身溫順的兔皮,才能更好地隱藏起狐貍的利爪和獠牙。
真正的獵人,往往懂得如何以獵物的姿態(tài)出現(xiàn),麻痹對手,伺機而動。
更何況…她來到這里的終極目的,是扭轉(zhuǎn)乾坤,改變那早已寫下的、關(guān)于外婆、母親、乃至…身邊這個“哥哥”的未來結(jié)局。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落子。她需要耐心,需要偽裝,更需要…精準地利用身邊的一切資源和變數(shù)。
包括這位…似乎對她越來越“感興趣”的便宜哥哥。
她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眸中一閃而過的銳利鋒芒。
再抬頭看向堂屋門口等候的紀母時,臉上已然恢復了那副乖巧甜美的笑容,聲音清脆:
“干娘!我來啦!”
紀晏如看著她瞬間切換的表情和那聲甜得發(fā)膩的“干娘”,再看看她走向母親時那輕快雀躍的背影,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剛才那一瞬間…是他的錯覺嗎?總覺得這只小兔子…好像哪里不太對勁?那背影里,似乎藏著一絲他無法捕捉的…違和感?
他甩了甩頭,壓下心中那點莫名的疑慮,邁步跟了上去。
管她是什么兔子還是狐貍,既然進了他紀家的門,做了他紀晏如的“妹妹”…就別想輕易逃開他的視線。
總之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有的是時間,總能扒下她的皮,慢慢看清楚她的芯兒!
飯桌上,那盤剛炒好的青菜,似乎還帶著泥土的清新氣息。
堂屋里,三人正沉浸在玉米粥的溫熱和紀晏如單方面被“鎮(zhèn)壓”的微妙氛圍中。
林遇安小口啜著粥,努力降低存在感;
紀晏如啃著窩頭,眼神卻像探照燈似的時不時掃過對面的“干妹妹”;
紀母則滿意地看著新得的“閨女”,盤算著明天給她改改那身舊衣裳。
就在這時——
“叮鈴鈴——哐當!”
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響伴隨著車子停靠的動靜從院外傳來。
緊接著,一個充滿活力、帶著少年變聲期特有沙啞的雀躍聲音穿透了薄薄的門板:
“娘!哥!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話音未落,“吱呀”一聲,堂屋的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穿著半舊但干凈學生藍布褂子、背著軍綠色書包的半大少年,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他臉上還帶著歸家的興奮和趕路的紅暈,笑容燦爛得像個小太陽。
然而,當他的目光掃過飯桌時,那燦爛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變成了十足的錯愕!
他看到了什么?!
飯桌旁,自家那個一向桀驁不馴、看誰都不順眼的大哥紀晏如旁邊,竟然——乖巧地坐著一個陌生的、穿著娘舊衣服的姑娘?!
那姑娘低著頭,露出一小段白皙的后頸,側(cè)臉看著就秀氣!
而他們的娘,正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怒視著大哥
這畫面…這構(gòu)圖…這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