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臉勻紅,黛眉巧畫宮妝淺。
葉輕衣纖手輕弄眉筆,畫出仙柳娥眉,銅鏡前的朱唇如霓裳花蕊,微微啟合間便可溺人心魄。
紗簾舞動,涼風襲來,有風鈴的聲音在耳畔泛起,葉輕衣輕抬明眸,微微側身。
“你來了?”葉輕衣唇角撩起一抹動人的弧度,那聲音依舊空靈悅耳。
“我是來告別的。”黃懷瑾靠在窗邊,淡淡道。
葉輕衣梳妝的手微微一頓。
“你要走?”
黃懷瑾望著她纖細窈窕的身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是你要走了,今夜子時之前,你會離開這座風花閣。”
葉輕衣不慌不忙地梳著青絲,道:“你知道了?”
“從你進入風花閣的第一晚,我就知道了。”
“謝謝你的夸獎。”葉輕衣裝傻。
“你其實知道我的意思吧,”黃懷瑾微微皺眉,“事實上,風花閣上每一盞霄燈被點亮,都在重復著這樣的過程,只是每一個人都不同,唯一相同的是她們都很年輕,美麗。”
“嗯?”葉輕衣的語氣多了幾分旖旎嫵媚,“那你不還是在夸我么?”
黃懷瑾急了,道:“你知道落在國師手里是什么下場嗎?即使你再漂亮再有才華,最后還是會變成一具空有軀殼的人偶任其玩弄!”
“所以你是在擔心我嗎?”
黃懷瑾沒有說話,臉色繃得緊緊的。
葉輕衣的神色閃過幾分黯然,道:“所以這盞霄燈下的她們,對你而言都一樣,對嗎?”
黃懷瑾通過銅鏡的折射看到了她的神情,壓抑住內心莫名的悸動,答道:“對我而言是否一樣,其實并不重要,因為這從來都不屬于我的世界。”
葉輕衣聞言,緩緩站起身,卻仍背對著黃懷瑾。
“那,每次你都會為她們送行?”
“這是第一次。”
“哦?”
“也是最后一次。”
葉輕衣轉過身,看向這個眉目秀氣,身材清瘦的黑袍青年,問道:“為什么?”
“因為我也要走了。”
葉輕衣眨眨眼,頓了頓道:“你要去哪里?”
“面對廣闊的天空,可以四處翱翔,天涯海角,山河卷塵,去哪里都有可能,”黃懷瑾看著她道道,第一次可以這么近距離欣賞她的美,但這次卻異常的平靜,“可以明確的,一定不會是這里。”
“你過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些?”
黃懷瑾愣住了,有些呆呆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因為我不知道你會怎么選擇......”
葉輕衣深深望著這個有些窘迫的青年,微微低下了眉眼:“我的選擇......”
“你覺得自己沒有選擇?”
葉輕衣沉吟著,許久后方才抬起頭:“我似乎聽說很多人把風花閣稱作金絲籠?”
“這座風花閣,無論它外表有多么美麗,實際上仍是一座深不見底的牢籠,身處其中的你不會感受不到吧?”黃懷瑾反問。
“一個男人所統治的世界里,身為女人,你覺得我有什么樣的選擇。”葉輕衣笑笑,這句話似乎隱隱透露著不為人知的悲愴。
“身在牢籠之中,你可以繼續待下去,也可以掙脫鎖鏈離開。”黃懷瑾認真道。
葉輕衣微微笑道:“你還真是有些小孩子氣,既然你都說了這是座深不見底的牢籠,豈能輕易就能離開?”
“為什么不能?!你可知道,今夜子時之前你若再不走可就沒機會了!我能帶你走!”
葉輕衣似乎不為所動,她說道:“如果,我選擇繼續留在這里呢?”
這顯然是黃懷瑾不曾想過的答案,他有些急了,不解道:“為什么?”
葉輕衣避開他投來那灼熱的目光,望向了深沉夜幕的窗外,幽幽道:“對某些人來說,她的命運本身就是一座牢籠,只要活著,無論身處何方,都始終無法脫離。”
“我很難相信,一個能演奏出百鳥朝鳳如此樂曲的人,會說出這樣的話。”黃懷瑾微微攥緊了手心,心情復雜。
“也許,你沒有認真聽。”
黃懷瑾并不理會,接著說:“永遠走不出去的,從來只有一種牢籠,就是在你心里的那一座。”
“百鳥朝鳳真正想表達的是,無論鳳凰是否存在,是否會庇護這群弱小的鳥兒,即便天地為牢,它們的心永遠是自由的。”
“我不明白。”黃懷瑾呆呆地搖頭。
“你剛才就說過了,這盞盞霄燈下的她們原本和你就屬于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也是霄燈中的一盞,所以你怎么會明白呢?”
黃懷瑾深深地望著她那絕美傾城的臉頰,而后閉上了眼:“我原以為......”
葉輕衣轉過身,緩緩優雅地垂坐而下。
“忘了我吧,當你自由飛翔的時候,你會忘了曾經的一切。”
“子時也不遠了,你該走了。”
黃懷瑾睜開眼,心頭堵得發慌,他知道葉輕衣是認真的,遂也無可奈何。他轉身踱步到窗邊,沉聲道:“百鳥朝鳳我認真聽了,我聽懂了,你剛才說的話,我一句也不相信。”
語畢,身形一閃,消失在夜幕之中。
......
葉輕衣的梳妝已經接近了尾聲,她梳理發簪,一瞥被輕風捎得飄揚的紗簾,語氣冷然道:“既然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鳳翎燈架后面傳來細不可察的腳步聲,一道白色的身影緩緩走了出來,那青年面色蒼白如紙,眸子深邃,正是韋逸。
“能夠察覺到我的存在,可相當不簡單呢,”韋逸呵呵一笑,“葉輕衣姑娘。”
葉輕衣通過銅鏡看到來者面貌,匆匆轉過身來,對著韋逸微微欠身,語帶恭敬:“韋逸大人。”
韋逸卻皺起了眉頭,問道:“你認得我?”
“國師身邊的左膀右臂,鶴唳組織最年輕的武學奇才,江湖上頗有名氣的白無常,輕衣想不認識都難啊。”葉輕衣依舊微低著腦袋,一副下位者的姿態。
“看來你來風花閣之前,已經做過不少功課。”韋逸微瞇著眼,覺得這女人不同于一般花瓶,沒想象中那么簡單。
葉輕衣這才抬起頭,輕輕一撩額角發絲,嫵媚動人地柔聲問道:“韋逸大人覺得今天輕衣的妝容可以給幾分?”
韋逸忍不住哼笑出聲,更加確認了心中猜想:“原來那天晚上的談話,你都已經聽到了。”
“幾分嘛~”不同于先前的空靈,這魅惑動人的嗓音從那嬌嫩欲滴的紅唇發出,對男人簡直是致命的毒藥。
韋逸深吸一口氣,將視線微微挪過一旁,道:“我聽人說,十分的美麗,可能意味著十分危險。”
葉輕衣的笑意越發濃郁了。
“你的分數,應該由國師來定,我只是一個巡夜人。”
“哦?”葉輕衣轉身,“那韋逸大人怎么到我的屋子里巡邏了?”
“因為有賊人混入。”
葉輕衣側身,貝齒輕咬著食指,天真問道:“哦?屋子里有賊人?”
“既然是賊,藏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可有什么發現?”
韋逸搖搖頭,說道:“她藏得比較深。”
葉輕衣走到方才黃懷瑾來過的窗子,面無表情地望著外面的夜景。
“你在明處,對方在暗處,那這么說來韋逸大人豈不是很危險?”
“不,有時候藏在暗處的人更危險,”韋逸語氣一沉,“因為太暗,會辨不清方向。”
“哦?辨不清方向的賊?”葉輕衣微微頷首,“那一定是個笨賊,韋逸大人何慮之有?”
“真正可怕的就是這種笨賊,因為不自量力,惹出多大的禍猶未可知,非但會斷送自己的性命,可能還會連累其他人。”
葉輕衣聞言,又轉身對著韋逸,面帶擔憂好言相勸道:“是呀,所以韋逸大人一定要離那笨賊遠一點才好。”
韋逸對上她的眸子,冷冷道:“輕衣姑娘彈奏的一首無心之曲,竟引得國師非要除掉自己的左膀右臂。”
葉輕衣聞言沉默了一會兒,須臾后方又笑道:“今夜應是風花雪月,韋逸大人說這些未免有些煞風景。”
“的確有些煞風景,輕衣姑娘說得對。”韋逸抱拳環胸,眼神如蝕骨的毒蛇般緊跟著這個女人。
葉輕衣走到平日彈琴的案幾上,上面那架仍是架沒有弦的古琴,她手伸入琴架底下,竟摸出一枚翡翠玉簪,那簪子上銘刻著一只展翅翻飛的鳳凰,一縷紅綢垂下,雍容之色溢于其表。
“這簪子,挺貴重吧。”
“嗯,這是母親留給我的。”葉輕衣語氣淡然。
“那韋逸大人說錯話了,小女子就罰你為我戴上這枚頭簪,否則……”語鋒一轉,葉輕衣對著韋逸笑盈盈道。
“否則如何?”
“否則輕衣就在國師面前告大人你一狀。”
韋逸的身影在銅鏡中放大,他緩步走向葉輕衣,笑道:“那看來我是沒法拒絕了,這可不算男女授受不親哦。”
“那是當然。”葉輕衣把簪子遞給他,但就在韋逸伸手要接之前那白皙玉手猛地一翻,頭簪的鋒利的尾針直刺韋逸咽喉。
“哼!”韋逸似乎早有防備,冷哼一聲身影如鬼魅般往后挪了幾步,那雷霆之勢般攻來的銀針落了空,但葉輕衣并沒有因此停下,而是欺身而上,內力迸發朝韋逸猛攻。
韋逸身體的柔韌性極好,關節扭開那鋒刃的同時避開了內力的氣浪,他略略穩住身形,一甩袖管,五把短匕飛刃如花朵綻放般橫貫而出,游弋在半空中周旋著氣浪,而后以包夾之勢反攻葉輕衣。
葉輕衣搖晃著身形,竟如跳舞的姿態巧妙地避開飛來的刀刃,手中鋒針蝴蝶穿花,劃開道道氣浪匹練與那飛刃對峙,幾個呼吸間就將其盡數招架。
“嗯?!”再看向韋逸,竟然從視線中消失了,不待葉輕衣反應,燈籠投射的陰影中浮現韋逸的身形,韋逸手化爪狀直刺葉輕衣心口,爪尖有白煙凝聚,是功法內力迸發的異象,這一擊韋逸絲毫沒有留手,地字榜的內力修為展露無遺,可不曾想的是,那手爪直接穿透了葉輕衣的身體,卻沒有一絲鮮血流出。
“殘影?!”韋逸感覺后頸一涼,迅速低身側轉,袖中匕首彈落手心,往后一劃,火花四濺,精鐵碰撞聲不絕于耳。
雙方力量上的差距還是挺大的,葉輕衣被震得踉蹌后退,當她想調整身形再次沖上時卻不敢動了。她感到有一個人站在自己身后用把利刃抵著腰,若是自己再輕舉妄動那柄刀也許會毫不猶豫地捅進去。
她用余光一瞥,身后的家伙渾身漆黑如墨,不知是人是鬼。
看向韋逸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聯想到掌握其的相關信息,葉輕衣便釋然了。
“叛逆鬼影……”葉輕衣皺眉,“還真是防不勝防啊,沒想到你的修為已經這么高了。”
韋逸卻是眼神微瞇道:“沒想到的人是我,身懷絕技,卻甘于身處險境,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要告訴國師,韋逸大人欺負人家~”葉輕衣輕笑著,答非所問。
“如果國師知道你的真實目的,或許會更感興趣。”
葉輕衣聞言俏麗的眉頭一皺,問道:“你打算告訴他?”
看這女人終于著急了,韋逸眸子中閃過一絲玩味,戲謔道:“為什么不呢?”
葉輕衣卻是一聲冷笑:“一個不執行命令的下屬,國師會相信你的話么?”
這回又輪到韋逸犯難了,語氣有些沉:“沒想到你身處風花閣,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
“我的確做了不少功課。”本來是沒有的,但不知為何那個叫黃懷瑾的愣小子總是讓葉輕衣有些在意,就派人跟著查一查,沒想到有了此等意外收獲,轉換過來也是一道不小的籌碼。
韋逸冷著臉一揮手,葉輕衣感覺壓力驟減,身后那黑漆漆的事物又融回自己影子里去了,她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看,任誰知道自己的影子還能活過來殺自己都會有些后怕。
“我勸你盡早放棄。”
“你既然違抗了國師的命令,也已經不是國師的鷹犬,又為何要阻止我?”葉輕衣不解。
“你以為我是為了保護宇文泰?”
“不是嗎?”
韋逸緩緩踱著步,道:“國師的實力遠比你要想象得可怕得多,我呆在他身邊這么多年都不清楚他的修為究竟如何,顯然他并沒有真正拿我當心腹。就算不論他的修為,國師那奸詐多疑的性子也很難下手,而且國師擁有的勢力不僅僅是‘鶴唳’組織。”
“你實力是不錯,但若想殺了他,只能帶著必死的決心去,因為不論成功與否,你都不會活著出來。”
“我很清楚。”葉輕衣神情漠然,將那精致而危險的簪子戴在頭上。
韋逸也走到了窗前,沉聲道:“我相信你一定有足夠的理由去做這件事,但是外面有廣闊的天空,你現在還有機會離開。”
“你的琴聲不應該就此消失,黃懷瑾也已經去尋找自己的方向。”
聽到“黃懷瑾”這個名字,葉輕衣的神色微微僵了僵,但最終還是輕吐一口氣,幽然道:“我相信,他會找到的,他會忘了這一切。”
“包括我。”這句話說完,葉輕衣自己也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韋逸不再言語,徐徐退步到紗簾之后,風起一揚簾子掩住身形,再落下時人已無蹤。
“我本不該活在任何人的記憶中。”空蕩蕩的屋子里,留下了那么一句輕語。
……
莊重華貴的大殿,宇文泰半躺在獅首主座上,單手撐著下巴,另一只手玩弄著一盞青銅爵,曉有興致地望著那款款走來的婀娜倩影。
葉輕衣本就生得絕美,再加上細心的梳妝打扮,面若桃花,雪白精致的鎖骨透著誘人的氣息,欣長高挑的身材下襯著飽滿酥胸與纖細腰肢,兩條筆直雪白的玉腿在裙擺中若隱若現,優雅的姿態簡直勾魂攝魄,宇文泰微咪著眼,眸子中泛起絲毫不加掩飾的欲望之色。
“小女子葉輕衣,參見國師大人。”葉輕衣微笑著欠身行了一禮。
“我可是想念你很久了呢,美人兒。”宇文泰壞笑道。
“能得國師大人惦記抬愛,輕衣受寵若驚。”
宇文泰滿意地點點頭,努了努下巴道:“聽聞你不僅有傾城之貌,而是琴藝超群,一曲下來就能引得百鳥匯聚,今夜本國師想要見上一見。”
葉輕衣頷首微笑道:“輕衣有幸,愿為國師大人彈奏一曲。”
“甚好。”宇文泰晃蕩著青銅爵,晶瑩的酒水灑落些許,一招手,一個太監奴仆捧著個矩形物件放到前臺,將包裹打開,是一架古琴。
葉輕衣一看,黛眉不覺微皺,那架古琴幾乎是在四分五裂的邊緣,清晰的裂痕肉眼可見,這還不算什么,琴上的弦盡數被割裂,根本就不能稱之為琴,而是一堆廢木頭。
“你就用這架古琴為我彈奏吧。”宇文泰冷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