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姑娘，姑娘。”睜開迷糊的雙眼，坐在予美身邊的大叔沖她露出了笑容，她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大叔的臉，一臉的肉，眼袋快到臉頰了，回過神的予美下意識地往后一躲。
“怎么了？”
“到百里了，列車要停一個小時，大家都要下車去吃早飯了，我看你睡著，就叫醒你去吃飯。”一臉橫肉的大叔聲音卻柔和。
予美看了看窗外，人們都往列車后方走去，大概那里就是吃飯的地方吧。
“謝謝叔叔！”予美微笑著點頭表示謝意。
列車右后方有一條街道，早晨七點，太陽已經高高地掛在那里了。予美沿著街道往里走，找到了一家門可羅雀的鹵面館，對她來說，吃飯是放松的時刻，那些人多的餐館也許飯菜可口，但太過吵鬧，在人少的地方享受不被打擾的安靜，即便是喝口淡湯，心里也是舒暢的，這種喜歡安靜的性子也許是自小陪伴姐姐修煉出來的，姐姐因為腿疾，什么事都要慢慢來，不能著急，予美從小跟在姐姐后面，慢慢地自己夜變得不急不躁了。
互相攙扶的老夫妻，年輕的小孩，剛才那個叫醒予美的肥臉大叔，還有在這一站上車的新乘客，都往列車的方向走去了。予美剛走到站臺要上車，隱約聽見有人在喊她，她回頭看了看，都是陌生面孔，沒人叫她。可就在她轉身要上車的瞬間，她清楚地聽見有人在喊“予美”，這是個熟悉的聲音，予美站在原地伸長了脖子四處尋找著……
“予美！”有人在予美的而身后叫她。
予美回頭！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姐姐予文。予美愣在了原地。
予文走到跟前拍了拍予美的臉蛋，說：“是我啊，快上車吧，繼續發呆就錯過車了。”姐姐牽著妹妹的手上車了。
姐妹倆坐在一起，予美睜大了眼睛看著姐姐，予文嘴巴很小，眼如弦月，清亮透徹，長長的頭發散在后背，予美伸手去撫摸著姐姐的發梢，再看她淡淡的妝容，予美不禁想起“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詩句，這不就是予美腦海中姐姐的美麗模樣嗎？
忽然予美想到了什么？對對對，姐姐的腿也痊愈了嗎？一眼撇過去，姐姐穿著一條淡綠色的長裙，蓋過了鞋子。予美本想問一下姐姐的腿疾，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剛才姐姐走路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嘛，左腿自然恢復正常了，再多嘴去問不是讓姐姐傷心嗎？
予美看著眼前的予文，幸福、開心從內心最深處流到眉心眼角，她輕輕地靠在姐姐的肩膀。
“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家呢？”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到百里了呢？”
“你怎么來到這里的？這趟車是單向的，沒有返程，你是怎么來的呢？”
“還有，爸爸胳膊上的燙傷恢復的怎么樣了，夏天這么熱，我擔心他的傷口感染。”“感染”兩個字讓予美心揪了一下。
……
予美像一只百靈鳥，嘰嘰喳喳地不停地在予文的耳邊叫著。予文笑而不語，半晌后說道：“我自然是知道你要去哪里啊，我一直在你身后呢。”
“你在我身后？”予美眼珠子瞪得大大的，“那我怎么沒看見你呢，你怎么不早早地出現嘛？”
予美就像是在自言自語，姐姐目不轉睛地看向前方，她也跟著姐姐看過去。原來是剛才叫醒她的那個大叔。大叔的旁邊坐著一位年齡跟他相仿的女人，雖然臉比不上大叔圓又大，但是身材也是壯實，應該是他的老婆吧，懷里抱著一個酣睡的小女孩，看上去六七歲的樣子，他們的對面坐著一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子，正在低頭學習，大叔過一會兒就提醒男孩坐端正，嘴里念著“頭抬高點，不然眼睛就近視了。”男孩的臉色卻不那么好看，渾身散發著抗拒的氣息。
有的人在這趟列車上相處了很長時間，互相熟絡了，予美也不似剛上車時那般局促，車廂里的氣氛慢慢活躍了，人們三三兩兩地歡聊起了。
“哎呀！我不想吃這個！”
姐妹倆被這個聲音吸引了。
到了午餐的時間，車廂里彌漫著濃濃的飯菜味，如果是飯前聞到這樣混雜的味道，一定會引得肚子咕咕叫，倘若飯后，這樣百味交集的味道還未散去，有的人恐怕要嘔了。
予美姐妹倆只見男孩將自己碗里的雞腿夾出去，放在了肥臉大叔的碗里。
“你這個孩子，太不懂事了，爸爸自己舍不得吃，留給你，你這樣不領情。”坐在肥臉大叔旁邊的女人低聲訓斥道。
男孩嘴里嘟囔道：“誰稀罕誰吃，我不想吃。”
看著這樣的場景，予文調侃予美道：“這么大的孩子是不理解父母的辛苦的，你十幾歲的時候，就跟三爺爺家里的小馬駒一樣倔，多不知好歹，多可惡你還記得嗎？”
予美噘著嘴為自己狡辯：“你剛才都說了，這么大的孩子不理解父母辛苦，那我當時不是小嘛。你們總說三爺爺家的小馬駒，我可沒見過。”
予美確實是個倔強的孩子，話不多，喜歡較勁。十一歲的時候，小姑娘們都喜歡互相比較，渴望他人的認可。學校里組織畫畫比賽，她畫了一幅“風吹草低見牛羊”，得到了許多老師和同學的贊美。后來學校打算用這幅畫參加全縣的畫畫比賽，這對予美來說是更大的鼓舞，高興了好幾天。老師告訴她這幅畫最好是彩畫，這樣更顯活潑有生氣，她回家向父母討要顏料，而且心里篤定一定會給她買，這是很多同學掙不來的榮譽，是她特有的創意，父母也會為她高興，但是爸爸媽媽沒有想象中那么高興，或者看不到高興的表情，只覺得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沒有給她買顏料，父親敷衍著說“就那么用鉛筆描上，真畫的好不用彩畫也能獲獎。”若是弟弟予誠可能會撒潑打滾讓爸媽給他買，但予美不會，倔強的人不會哭著要糖吃的，她不動聲色，三天后再次跟爸爸確認不會給她面顏料后予美消失了。
放學后的予美沒有回家，獨自一人去了舅舅家里，因為表哥有畫畫的顏料，她沒有跟爸爸媽媽說，獨自一人走了4公里的山路，涂完顏料后又獨自走了回來了，欺騙舅舅說爸爸媽媽知道她來借用表哥的顏料，會在半路來接她。爸爸媽媽也壓根沒有想到她會去舅舅家里，沒給舅舅打電話，以為她賭氣離家出走，或者想不開……同學、鄰居都在幫忙尋找予美，媽媽腦海中各種恐怖的畫面。予美回家時的每個腳步步都踩在媽媽的心上，“砰砰砰”得跳著。
結果可想而知，看到回來的予美，爸爸擔心極了，也生氣極了，從予美口中得知真相后狠狠地踹了予美，媽媽也是看到予美回來后才敢哭。挨打后的予美依然是倔強的樣子，只是她不知道，因為姐姐的腿疾，爸爸媽媽心口一直壓著一塊鉛球一樣沉的石頭，后來予文截肢，鉛球似的石頭便長在了心口，呼吸都沉重，更何況還要撫養三個孩子，孩子的身上衣裳口中食都是父母掉皮掉肉換來的。但是年幼的予美哪里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