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文看著予美為自己辯解的樣子,雖然不像兒時那般“橫”,那般固執,但是眼神里的那股子不服氣的固執沒有改變。
列車追趕著太陽向前駛去,道路的東邊是秀美的山峰,樹木郁郁蔥蔥,青山多妖嬈;道路西邊則是平川,一條河流伴隨著列車軌道彎彎曲曲,緩緩流淌,河水碧綠似玉帶環繞。映襯著旖旎的山川,天空中如絲如絮的云朵卻在悄悄地改變著顏色,一層薄薄的烏紗樣流云正在無聲地驅趕著白云。
“今天天黑的時候,是不是到集云了?”予美對予文說。
“好像是集云!”還沒等予文說話,一個聲音飄過來了。
姐妹倆轉頭一看,是那個圓臉大叔的老婆在說話,她在過道里陪著女兒玩耍。
“大姐你確定天黑就到集云了嗎?”予美姐妹倆走到大姐的身邊,逗著玩耍的小女孩。
“那我不確定唉?!貝蠼閾嗆塹卣f著,“看這天氣變了,可能要下雨,晚上應該要停車休息吧,我猜是到集云了,我也希望是到集云了,所以就對你們這么一說?!?p> “集云有什么特別的嗎?”予美問到。
“我聽去過的人說起,這里四周都是山,天氣說變就變了,早上還穿著厚厚的棉襖,中午又很熱穿著裙子短褲,我就很好奇。”
“這么說有點像鬼山,但是鬼山沒有這么夸張,頂多就是秋天早上穿個毛衣,中午穿T恤。如果到站真是集云,還挺好玩。”予美對著姐姐予文說。
“好玩?如果真的下雨變天了,你帶棉衣了嗎?”予文嗔怪道。
予美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等到黃昏車子到站,從窗戶看出去,不遠處的山上赫然寫著“集云”兩個字,不過“集云”不是用毛筆寫在廣告牌上的,而是用樹木種植剪裁而出的,線條像流云一樣飄逸,“集云”周圍是蒼翠的灌木,映襯著它。
姐妹倆撐著傘找了一家偏僻點的旅店,這樣晚上能安靜的休息,如果是人多的鬧市,姐姐予文瞌睡輕休息不好。
“我們老板有規定,一張大床的房間最多入住三個人,四個人住不了?!彼齻冞M入旅店大廳就看見那個圓臉大叔正在和旅店吧臺的服務員爭論著。
“你看,我的女兒只要七歲,離開大人不行,而且她這么小,坐車也不占座不買票?!眻A臉大叔帶著乞求的語氣說著。
“這個我說了不算的,如果我這么做了,老板會扣我工資的?!?p> 聽到這里,姐妹倆大概聽明白了,圓臉大叔為了節省開支,一家人想住一間房,他老婆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鞋子整個都濕透了,手里牽著女兒在旁邊站著,男孩懷里抱著自己的書包,右手撥弄著頭發,試圖將頭發上的雨水甩掉。
予美看著圓臉大叔的背影,心里酸酸的,湊到姐姐耳邊說:“讓這個大姐帶著女兒跟我們一起住可以嗎?”
予文笑了笑,說:“你可以,我當然也可以?!?p> 當予美像大姐發出真誠的邀請后,圓臉大叔掩飾著自己的尷尬,說:“小娃娃太鬧,晚上會吵到你們,不用了?!?p> 予美彎腰牽著小女孩的手說:“今天晚上你和媽媽跟我和那個姐姐一起住,好不好?”予美指著一旁的予文對小女孩說。
小女孩高興地點了點頭,但很快笑容就消失了,抬頭望著媽媽。
“孩子的鞋子都濕了,我早點帶她上去洗洗,換身干衣服,不然會感冒的?!庇杳勒嬲\地說。
圓臉大叔難為情地說:“給你添麻煩,我……”
“不客氣的,我和姐姐住著兩張床的房間,兩個人住和四個人住都是一樣的收費,讓他們跟我們一起住,有個小孩還熱鬧呢?!?p> 圓臉大叔心里是非常感激的,但是眼前的尷尬和窘迫也是實實在在的,他微微點了點頭,嘴里不停地說著“謝謝姑娘,謝謝姑娘?!?p> 姐妹倆帶著大姐母女登記后上樓梯了,大叔跟在后面,嘴里一直說著“謝謝你”“小孩子鬧,會打擾你們”“老婆子,你把妞妞看好,別讓她調皮”
予美也不知道怎么樣解釋才能讓大叔不這么客氣,舉手之勞本不必這么放在心上,一句“謝謝”就足以,一家人彎腰點頭的感謝反而讓倆姐妹有了壓力,直到進了房門的那一刻才放松了。
這個偏僻的小旅館的房間里倒是干干凈凈的,洗的發白的床單沒有任何的污漬,房間也寬敞,幾個人將隨身帶的包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窗戶邊,從包里拿出毛巾和干凈的衣服換上,濕噠噠的衣服晾在了衣桿上。
小女孩走到媽媽身邊說:“媽媽,我餓了。”
“我給你拿好吃的,我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庇杳纜牭膠笠賄呎f著,一邊準備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找零食。
“姑娘,不麻煩你,我包里給孩子帶了吃的。”大姐急忙阻攔到。
“大姐,你太客氣了,我拿給孩子吃嘛。”
“砰、砰、砰”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推讓。
予文打開門。
竟然是圓臉大叔,他穿著雨衣,但舊舊的雨衣已經不能遮雨了,頭發濕透了,雨水在臉上穿過層層溝壑從下巴滴落。他推開雨衣,從懷里拿出了兩盒飯菜。
“我出去給你們買了晚飯,孩子和媽媽吃這份,比較清淡?!彼f著先將左手中一盒飯的遞給了予美,然后又將右手中的那盒飯遞了過去,身子往前稍欠,說:“這個是給你買的,我讓老板打包了一份調料,你自己調著吃,外面下著雨,你先將就著吃一口吧。”
聽見爸爸的聲音,小女孩跑了過來,拿著手中的零食對爸爸說:“爸爸,這個姐姐給的零食?!?p> 大叔沖著孩子笑了笑。
予美接過兩盒飯,心里有點沉,說:“謝謝叔叔,你自己買飯了嗎?”
圓臉大叔連連點頭說:“買了買了,晚上給你添麻煩了?!?p> “沒關系的,孩子多可愛啊。叔叔,你趕緊回房間吧,別感冒了。”
“那你們快去吃吧,飯涼了吃了胃會不舒服的?!眻A臉大叔轉身回屋之前微微回頭瞅了一眼小女孩,她正在認真地吃著手中的零食。
予美她們住的是027房間,圓臉大叔和兒子則住在015房間。夜已經深了,外面淅瀝瀝的雨點不停在敲打著旅館的窗戶,圓臉大叔的兒子復習了功課后已經入睡了,他還在整理著被雨水淋濕的行李,將濕了的衣服、鞋子、床單等都拿出來晾在衣桿和椅子上,再將滿是泥巴的鞋子拿到衛生間沖洗。年逾五十的男人,雖然長著一張圓圓的肉臉,但是身形早不似年輕時那般挺拔,脊背略彎,常年的體力勞動到讓他腿上練出了一些看著不美的肌肉,倘若沒有這些不具美感的肌肉和臉上的橫肉,恐怕擔不起一家四口的重擔,養不好一雙兒女。
小女孩妞妞在床上歡快地蹦跳了一陣后在媽媽懷里睡著了。和女孩的媽媽聊天得知,圓臉大叔姓汪,叫汪建民,今年52歲了,因為早年要照顧生病的父親,家庭負擔重,沒有姑娘愿意嫁他,直到老父親去世,自己也三十好幾了才娶了妻。大姐叫楊娟,50歲了,跟前夫離婚后經人介紹嫁給了王建民。
予美躺著姐姐身邊,聽著楊娟響亮的呼嚕聲不禁響起了爸爸媽媽的呼嚕聲。爸爸的呼嚕聲從她有記憶時就有的,但是媽媽好像是自己讀高中后才開始打呼嚕的。對,就是在姐姐予文在蛋糕店里流鼻血住院后開始打呼嚕了。予美將頭枕在雙手上,望著天花板,回想著列車上的面孔;一趟列車不停地有人下車,有人上車,有的人坐著列車回家了,家中有等候的親人,有的人將坐著列車遠離家鄉,也許遠方有等候,也許家鄉沒有了牽掛,總之所有的人都在路上。
此刻的予美不知道,就在半小時前她陪著妞妞玩耍的時候,有一個人住進了這家“半程旅館”。他是將要在集云上車的乘客,因為下雨,離車站近的旅店都住滿了,只好找到了這家偏僻的旅館,住在了028房間。他提著藏藍色的行李箱,著一身黑色的休閑西裝,帶著眼睛,看著文質彬彬。就是這個沒有征兆、沒有防備出現的人,給予美回家的旅途帶來了明媚的陽光,也帶來了入骨的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