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治病
李弘成的出現,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暫時平息了食為仙門前劍拔弩張的氣氛。
對于靖王世子關于明日詩會的邀約,羅彬臉上掛著無可無不可的笑意,爽快地應承下來:
“世子相邀,范某榮幸之至,明日定當叨擾。”
看看熱鬧也好,正好瞧瞧這京都的才子佳人們能玩出什么花樣,順便摸摸那位可能的“幕后人物”的底。
郭保坤和賀宗緯得了臺階,雖然臉上依舊悻悻,卻也順著李弘成的目光,對著羅彬冷哼一聲,昂著頭,如同斗敗卻強撐場面的公雞,趾高氣揚地離開了。
只等著明日詩會上,再尋機讓這儋州來的“才子”顏面掃地。
羅彬三人重回三樓的“攬月閣”。
美食當前,羅彬早已饑腸轆轆。
李弘成站在樓下,目送著他們上樓,目光尤其在范若若清麗窈窕的背影上流連了許久,那眼神中毫不掩飾的欣賞與癡迷,讓偶然瞥見的羅彬心頭那股不爽又冒了出來,暗自磨了磨牙。
席間,范若若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秀眉微蹙,筷子懸在半空遲遲未落。
“若若,怎么了?”羅彬咽下口中鮮嫩的藥膳魚片,關切地問。
范若若放下筷子,憂心忡忡:
“哥哥,我總覺得今日之事有些蹊蹺。我們臨時起意出來吃飯,怎會如此‘巧合’地遇上郭保坤發難,緊接著靖王世子又‘恰好’路過解圍?”
范思轍不以為然地啃著雞腿,含糊道:
“姐,你想多了吧?食為仙本就是達官貴人聚集之地,靖王世子來吃個飯,碰巧撞上郭保坤那蠢貨鬧事,不是很正常嗎?”
“不,”
范若若搖頭,眼神清明,
“郭保坤是太子門下,此次行事看似跋扈但并非無腦。靖王世子李弘成,眾所周知與二皇子殿下交好。這兩人一前一后出現,絕非‘恰好’二字能解釋。思轍,別忘了,我們這次出來,可是臨時起意?!?p> 范思轍一噎,反駁道:“就是因為臨時起意,別人才不可能未卜先知?。刻雍投首佑植皇巧襝桑 ?p> 羅彬贊賞地揉了揉若若的腦袋,溫言道:
“若若心思縝密,說得對。他們就是沖我來的。”
他看向一臉困惑的范思轍,
“思轍,你想想,我昨日才進京,范府上下除了你們幾個親近的,還有多少人能一眼認出我這個‘大少爺’?可今日郭保坤,隔著三樓窗戶,就精準無誤地指著我鼻子罵。這‘不認識’三個字,豈不是自相矛盾?”
范思轍恍然大悟,一拍桌子:
“對啊!哥你昨天才回來!府里好些下人怕是還沒認清你長什么樣呢!那郭保坤……他背后有人指使!”
羅彬點點頭:
“至于李弘成是順水推舟,還是刻意等候……明日詩會,自見分曉。”
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若我沒猜錯,明天詩會上,應該能見到一位正主了?!?p> “誰?”
范思轍好奇地湊近。
范若若卻臉色微變,脫口而出:
“二皇子?!”
“嗯?!?p> 羅彬肯定了她的猜測。
李弘成是二皇子的鐵桿擁躉,他出面邀約,幕后之人呼之欲出。
范若若立刻緊張起來:
“哥哥,那這詩會去不得!萬一被有心人誤會你投靠了二皇子,太子那邊……”
羅彬擺擺手,打斷她的擔憂:
“躲是躲不掉的。就算我今日不去詩會,二皇子想見我,方法多的是。旁人要誤會,無論我去不去,他們總能找到理由。與其被動猜疑,不如主動去見一面。我對這位深居簡出、卻攪動風云的二殿下,也是好奇得很。”
他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定。
見哥哥心意已決,范若若抿了抿唇,不再勸阻,轉而道:
“那明日我也去!”
“不行!”
羅彬想也沒想,斬釘截鐵地拒絕。
“為什么?”
范若若不解。
羅彬臉色一板,帶著點蠻不講理的護犢子勁兒:
“沒有為什么!總之你離那個李弘成遠點!那家伙一看就是個貪花好色的登徒子!對你圖謀不軌!以后少見他!”
這話說得理直氣壯,仿佛剛才李弘成那點心思都寫在了臉上給他看過一般。
范若若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霸道宣言弄得一愣,隨即心底泛起一絲隱秘的甜意——
哥哥是在乎她的!
可面上還是維持著擔憂:
“可是哥哥,萬一明天詩會上郭保坤他們又為難你,我……”
“傻丫頭,”
羅彬失笑,語氣柔和下來,
“哥哥還用你保護?你呀,只要乖乖待在府里,別讓那些不懷好意的家伙惦記,就是幫哥哥最大的忙了?!?p> 他伸手,習慣性地想捏捏她的臉,半途又覺得不妥,轉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范若若雖然依舊有些不放心,但在羅彬溫和卻堅定的目光下,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心底那點被禁止出門的小委屈,也被那句“乖乖的”沖淡了許多。
一頓飯吃了半個多時辰,三人酒足飯飽,心滿意足地走出食為仙。
馬車沿著京都繁華的街道緩緩行駛,范思轍還在興奮地盤算著“紅樓書局”的宏偉藍圖。
然而,馬車剛駛出不到一刻鐘,便突兀地停了下來。
車外,一個清脆又帶著點英氣的女聲響起,穿透車簾:
“范閑!出來!”
羅彬一聽這聲音,嘴角立刻揚起笑意,是葉靈兒這虎妞!
“若若,思轍,你們先回去。我去見個朋友?!?p> 羅彬對車內二人交代一句,不等他們回應,身形一晃,如同輕煙般掠出車廂,穩穩落在車轅旁。
范思轍看著晃動的車簾,有些擔憂地嘀咕:
“這……不太合適吧?陛下剛賜婚,葉姑娘就大街上攔車找哥,于禮不合啊……”
范若若望著哥哥消失的方向,小嘴微撅,剛才被哄好的那點小情緒又上來了,懨懨地、帶著點罕見的煩躁低聲道:
“去她的鳥禮!回家!”
那語氣,活脫脫像個賭氣的小姑娘。
“……”
范思轍目瞪口呆,嘴巴張得能塞進一個雞蛋。
他那個端莊優雅、知書達理的姐姐,居然……居然講臟話了?!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馬車調頭駛向范府,而另一邊,羅彬落地,便看到一身火紅勁裝、騎在一匹神駿白馬上的葉靈兒。
她正目光灼灼地盯著馬車,見他現身,那張明媚英氣的臉上立刻綻開燦爛的笑容,如同驕陽破開云層。
羅彬輕笑一聲,足尖一點,身影如鬼魅般飄起,穩穩落在葉靈兒身后馬鞍上,雙臂自然地環住她纖細卻有力的腰肢,下巴幾乎擱在她肩窩,溫熱的氣息拂過她敏感的耳垂,聲音低沉帶笑:
“怎么?靈兒姑娘這就等不及了,要與為夫提前培養感情?”
葉靈兒身子一僵,耳根瞬間紅透,強作鎮定地反駁:
“你、你想得美!陛下賜婚那是陛下的事,我可還沒點頭呢!”
“哦?不同意???”
羅彬故意拖長了調子,語氣里滿是遺憾,
“那算了,看來我范閑只能‘勉為其難’,獨守婉兒一人了……”
“你敢!”
葉靈兒頓時急了,猛地回頭,話剛出口,唇瓣便被一片溫軟堵住。
“唔!”
羅彬一手扣住她的下巴,一手緊箍著她的腰,吻得霸道而纏綿。
此處街道偏僻,行人稀少,只有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葉靈兒初時掙扎,很快便在熟悉的氣息和強勢的溫柔中軟了身子,只能發出細碎的嗚咽。
良久,羅彬才意猶未盡地松開,看著懷中人兒水潤迷蒙的眼眸和嫣紅的臉頰,拇指輕輕摩挲她的臉,低笑道:
“你的心意,相公感受到了。說吧,火急火燎地找我,有何要事?”
葉靈兒靠在他懷里,急促地喘息著,強行壓下擂鼓般的心跳和渾身發軟的異樣,才想起正事,懊惱地捶了他胸口一下:
“都怪你!差點忘了正事兒!還不是為了婉兒!你答應過進京就給她治病的!這都第二天了!”
羅彬一拍額頭,恍然:
“哎呀,光顧著應付那些牛鬼蛇神,倒把正事忘了!走走走,趕緊去別院!”
他順勢接過葉靈兒手中的韁繩,一夾馬腹,調轉方向,朝著皇家別院疾馳而去。
葉靈兒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感受著風馳電掣的速度,才想起關鍵:
“等等!你…你不用準備什么藥材嗎?婉兒這病……”
“肺癆,癆蟲入體,深入臟腑,尋常藥物早已無能為力?!?p> 羅彬的聲音在風中依舊清晰。
葉靈兒心頭一緊:
“那…那你兩年前在儋州,不是花了三個月才治好我帶去的那幾個病人?我看他們吃了好多藥!”
“那些?”
羅彬輕笑,
“大多是補藥罷了。肺癆耗損人體根本,他們個個形銷骨立,不先把元氣補回來,如何承受得住后續的治療?那些藥,只是吊命的引子,真正的根治之法,在于我修煉的真氣!”
他頓了頓,解釋道:
“這兩年,我根據林婉兒的情況改良了藥膳食譜,由食為仙專門供應,就是為了給她固本培元。如今她身體底子應該已養得差不多了,只需我以真氣祛除她肺腑深處的病灶,輔以藥浴激發生機即可。放心,有我在,她定能痊愈。”
葉靈兒似懂非懂,但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那份心安卻是實實在在的。
正恍惚間,感覺羅彬的手探入袖中,緊接著一張折疊的紙被塞進了她懷里。
“這、這是什么?”
葉靈兒下意識按住胸口。
“給你量身定制的藥浴方子,”
羅彬的聲音帶著笑意,故意湊近她耳邊,熱氣噴灑,
“配合此方修煉那霸道真氣,能事半功倍,早日追上為夫,免得日后被欺負了去。”
說話間,那塞紙的手似乎“不經意”地蹭了一下。
“呀!”
葉靈兒渾身一顫,只覺得一股熱流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整張臉連同脖頸都紅透了,羞惱地低吼:
“范閑!你這個登徒子!手往哪兒放呢!”
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偏偏又被他禁錮在懷里動彈不得。
羅彬哈哈大笑,策馬揚鞭,馬蹄聲伴隨著葉靈兒羞憤的嬌叱,一路奔向皇家別院。
不多時,別院已在眼前。
葉靈兒熟門熟路,帶著羅彬徑直推門而入,一邊走一邊說著林婉兒這兩日的狀況。
然而,兩人剛踏入庭院沒幾步,四周假山、廊柱后,呼啦啦涌出數十名持刀侍衛和勁裝劍客!
刀光劍影,寒氣森森,瞬間將二人團團圍住。每一道目光都如同冰錐,牢牢鎖定在羅彬身上,殺氣彌漫,仿佛只待一聲令下,就要將他剁成肉泥。
一個面容陰鷙、眼神銳利的青年從人后緩緩走出,正是林婉兒的二哥,當朝宰相林若甫次子——林珙!他目光如毒蛇般死死盯住羅彬,毫不掩飾其中的敵意與審視。
葉靈兒臉色一變,下意識側身將羅彬護在身后,厲聲道:
“林二哥!你這是做什么?我帶著范閑來給婉兒治病!”
林珙冷冷地掃了葉靈兒一眼,聲音如同淬了冰:
“靈兒,念在你與婉兒情同姐妹,我不與你計較。但林家,還沒有荒唐到可以讓自家女兒與旁人共侍一夫的道理!”
他的目光重新釘在羅彬臉上,一字一頓:“你便是范閑?”
羅彬輕輕將護在自己身前的葉靈兒撥開,神色平靜,拱手道:
“正是在下?!?p> “哼!”
林珙冷哼一聲,
“我聽說過你。儋州神醫,文采斐然,若只論才學品貌,你倒也算配得上婉兒。你與婉兒的婚事,本不該由我阻攔。”
他話鋒陡然轉厲,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但!婉兒雖非嫡出,卻是我林珙的親妹妹!我林珙,絕不允許我的妹妹,與別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更不允許她的終身幸福,成為某些人攀附權貴的踏腳石!”
他上前一步,氣勢逼人:
“識相的,立刻去陛下面前,將你與婉兒的婚約退了!否則……”
威脅之意,溢于言表。
“否則怎樣?”
羅彬搶過話頭,臉上甚至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
“林二公子是打算……在此處殺了范某不成?”
他環視了一圈殺氣騰騰的護衛。
林珙眼中寒光一閃,殺意雖未明言,但那驟然繃緊的氣氛和護衛們無聲逼近的腳步,已是最好的回答。
葉靈兒焦急地拉住羅彬的手臂:
“范閑,要不……今天先回去?”
羅彬卻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直視林珙,語氣淡然卻堅定:
“來都來了。婉兒的病,今日必治?!?p> 就在這時,內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焦急的呼喊:
“住手!二哥住手!”
只見林婉兒穿著一身素白寢衣,臉色蒼白,在丫鬟攙扶下踉蹌著沖了出來。
看到劍拔弩張的場面,她焦急萬分,目光觸及羅彬時,又飛快地垂下眼簾,臉上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婉兒!你怎么出來了?快回去!”
林珙看到妹妹,臉上的陰鷙瞬間被關切取代。
“二哥!”
林婉兒喘息著,帶著哀求,
“這是陛下賜婚!你這么做,陛下怪罪下來怎么辦?快讓他們退下!”
“你不用管!”
林珙態度強硬,卻又帶著對妹妹的心疼,
“二哥絕不會讓你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況且此人……”
他指向羅彬,語氣充滿鄙夷,
“三心二意,見異思遷,絕非良配!二哥絕不能看著你跳入火坑!”
林婉兒一時語塞。
她很想告訴二哥,她愿意,她甚至在慶廟初見時就對那個給她雞腿的公子有了好感。
可看著二哥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偏執的保護欲,她不忍心說出口,怕傷了哥哥的心。
場面僵持。羅彬忽然輕笑一聲,打破了沉寂:
“林二公子對在下,倒是‘看’得透徹。”
林珙冷冷瞥他一眼:
“你無需多言!我林家不歡迎你!請回吧!”
他揮了揮手,示意護衛退下,但那股敵意并未消散。
“在下今日,是來給郡主治病的。”
羅彬不緊不慢地說道,
“二公子難道不想讓令妹恢復健康,擺脫這纏綿病榻之苦?”
“治病”二字如同重錘,狠狠敲在林珙心頭。
他猛地轉身,目光銳利如刀:
“你真能治好?”
語氣中帶著懷疑,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希冀。
“肺癆雖難,于范某而言,并非絕癥?!?p> 羅彬語氣平靜,卻透著強大的自信,
“完全根治,不敢說十成把握,九成九總是有的,二公子應該調查過在下,當知在下所言非虛?!?p> 林珙身體微微一震。
他當然調查過!
兩年前葉靈兒帶去儋州的那幾個肺癆患者就是他幫忙找來的,其中一人病情甚至比婉兒還要兇險,也確確實實被眼前這個年輕人治好了!
對于羅彬的醫術,他內心深處其實并無懷疑,只是有些害怕,怕期望到頭一場空。
他反對的,是這門婚事背后牽扯的內庫財權,是太子與二皇子的角力,以及羅彬與葉靈兒糾纏不清的關系!
親情與立場在他心中激烈交鋒。
他看著妹妹蒼白如紙的臉頰,羸弱不堪的身軀,那雙本該充滿生機的眼眸此刻卻蒙著病痛的陰霾……
最終,對妹妹深沉的愛護徹底壓倒了所有算計與顧慮。
林珙深吸一口氣,臉上的陰鷙與敵意如同潮水般褪去。
他對著羅彬,鄭重其事地抱拳,深深一躬,姿態放得極低:
“方才……是在下失禮,多有得罪!還請范先生……不計前嫌,救舍妹一命!此恩此德,林家……永世不忘!”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前后判若兩人的態度轉變,讓羅彬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再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林珙對這個同父異母妹妹那近乎偏執的守護之心,其情之深,竟不亞于自己對若若的呵護。
這倒讓羅彬對這位立場敵對、手段狠辣的宰相府二公子,生出了一絲難得的改觀。
“林二公子言重了?!?p> 羅彬虛扶一下,語氣平和,
“醫者父母心,治病救人,乃分內之事,無需言謝?!?p> 林珙直起身,看著羅彬坦然磊落的神情,心中那點因立場而生的芥蒂似乎也松動了一絲。
兩年前調查儋州時,羅彬在儋州的仁心仁術、扶危濟困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若非立場相悖,他其實很愿意結交這樣一位人物。
“先生需要如何施治?但凡所需,林家傾力供給!”
林珙立刻問道。
“需先為郡主診脈,確定身體調養狀況?!?p> 羅彬道。
不等林珙吩咐,林婉兒已主動伸出了纖細的手腕,眼中帶著信任和一絲羞澀。林珙見狀,欲言又止,最終只是緊張地注視著。
羅彬說了聲“得罪”,伸出劍指,輕輕搭在林婉兒滑膩的手腕上。
一絲精純溫潤、蘊含著奇異生機的真氣如同最敏銳的探針,悄無聲息地透入她體內,沿著經絡緩緩游走,細致地探查著她肺腑的狀況。
片刻后,羅彬收回手指,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甚好。郡主這兩年,想必是嚴格遵循了在下當初的醫囑調養,身體根基已固,元氣充盈。這為后續根治,打下了極好的基礎?!?p> 林婉兒臉頰微紅,輕輕“嗯”了一聲。
所謂的醫囑,核心就是“多吃肉”,而且是食為仙為她量身定制的獨門藥膳肉食。
這兩年下來,若非肺癆消耗,她恐怕真要圓潤不少。
林珙松了口氣,語氣帶著點自豪:
“這是自然!起初那些庸醫還說什么虛不受補,被我統統趕走了!婉兒的身子,耽誤不得!”
“這也怪不得那些大夫,他們也是按常理推斷?!?p> 羅彬公允地說了一句,隨即轉入正題,
“接下來,最好準備一些藥材制成藥浴??ぶ鶻萜渲?,在下再以‘懸絲金針渡穴’之法,隔空將真氣輸入,祛除病灶?!?p> “隔空?”
林珙敏銳地捕捉到關鍵,他原本聽到“藥浴”時臉色就有些難看,擔心妹妹清譽。
“正是?!?p> 羅彬點頭,
“只需金針連接,真氣可隔物傳導。屆時郡主在屏風后藥浴,在下在屏風外施針即可,二公子若不放心,亦可在一旁監督?!?p> 這話徹底打消了林珙最后的顧慮。隔著屏風,還能全程盯著羅彬,自然萬無一失!
他立刻命人取來筆墨。
羅彬筆走龍蛇,寫下一張藥方。林珙接過一看,果然都是些固本培元、激發氣血的尋常藥材,并無特別刁鉆之物。
他立刻命心腹持方快馬加鞭,去林家名下的藥鋪配齊。
等待藥材的半個多時辰里,林珙與羅賓攀談起來。
他不再提婚事,話題卻天南地北,從儋州民生聊到北境軍情,從朝堂黨爭扯到北齊動向,甚至問及草原蠻族習性??此崎e聊,實則句句暗藏機鋒,顯然是在考校羅彬的見識與格局,也存了幾分探其深淺、若有大才便嘗試拉攏至太子門下的心思。
羅彬來自信息爆炸的現代,又擁有“目視解析”這般逆天金手指,對許多問題自有超越時代的獨到見解。
他侃侃而談,不卑不亢,既不刻意賣弄,也不回避鋒芒,觀點往往新穎犀利,直指核心,卻又能在慶國框架內自圓其說。
林珙越聽眼睛越亮,心中驚嘆連連。此子不僅醫術通神,見識之廣、思慮之深、談吐之雅,絕非尋常才子可比!
若能為太子殿下所用……那婉兒的婚事,似乎也并非完全不能接受?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在林珙心中迅速扎根。
半個時辰在兩人看似隨意實則機鋒暗藏的交談中飛快流逝。
藥材配齊送回,林珙立刻命人按羅彬要求熬制藥湯。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切準備就緒。
別院特意辟出的靜室浴房內,熱氣氤氳,濃郁的藥香彌漫。
巨大的浴桶中,褐色的藥湯翻滾著細小的氣泡。
屏風外,羅彬端坐于太師椅上,閉目凝神。
他手腕上纏繞著五根細如發絲、堅韌無比的金線,線頭連著五根閃爍著寒芒的金針。
林婉兒在葉靈兒的攙扶下,褪去衣衫,小心翼翼地坐入溫熱的藥浴中。
藥力滲透肌膚,帶來一陣奇異的暖流。
“范閑,好了。”
葉靈兒走出屏風,低聲道。
羅彬睜開眼,眸中精光一閃。不見他如何動作,手腕輕抖,五根金針如同擁有生命般,化作五道微不可查的金芒,閃電般射出!
嗤!嗤!嗤!
細微的破空聲響起,金針精準地穿透薄紗屏風,毫厘不差地刺入林婉兒胸前五處關鍵大穴——膻中、玉堂、紫宮、華蓋、璇璣!
屏風外的林珙看得心頭劇震,瞳孔微縮。
這一手認穴之準、勁力之巧、速度之快,遠超他手下所有高手!
若方才沖突時羅彬使出這等手段……林珙后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暗自慶幸自己及時收手。
羅彬無暇他顧。他凝神靜氣,意識沉入體內。
融合了霸道真氣剛猛無儔與天一道心法生生不息特性的歸元決真氣,如同溫馴又強大的洪流,沿著堅韌的金線,源源不斷地涌入林婉兒體內。
他的心神高度集中,借助真氣那源自核輻射所賦予的、可深入微觀層面的強大感知與操控力,如同最精密的納米手術刀,在林婉兒脆弱的肺腑間穿行。
“目視解析”的金手指在精神層面悄然發動,并非用于解析新功法,而是將林婉兒肺部病灶的細微結構、細菌的分布、受損組織的狀態,以近乎“可視化”的方式呈現在他腦海。
他的真氣隨之精準分化:
一部分蘊含極致破壞力的“霸道”屬性,化作無數微小的“能量炸彈”,精準鎖定并湮滅那些頑固的結核桿菌;
另一部分蘊含無限生機的“天一道”屬性,則如同甘霖,迅速修復著被病菌侵蝕、纖維化的肺泡和支氣管組織,滋養著新生的健康細胞。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耗神的過程。饒是羅彬功力深厚,《歸元訣》真氣恢復力驚人,也感覺精神力如同開閘的洪水般飛速流逝。
額角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也微微發白。
浴桶內,林婉兒緊閉雙眼。
初始只覺得胸口溫熱,隨著真氣涌入,漸漸感到肺腑深處傳來一陣陣奇異的麻癢、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東西在被抽離、粉碎。
她緊咬著唇,忍受著這從未有過的體驗。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窗外日影西斜。兩個時辰的持續施為,對羅彬的消耗極大。
終于,當最后一絲頑固的病菌被徹底清除,最后一處受損組織被生機修復,羅彬猛地睜開眼,低喝一聲:
“收!”
手腕一抖,五根金針如同歸巢乳燕,“嗖”地一聲倒飛而回,纏繞回他腕間。
纏繞其上的真氣瞬間切斷。
“噗——!”
屏風內,林婉兒身體劇震,猛地向前噴出一大口粘稠烏黑的血塊!那血塊散發著濃重的腥氣,正是被祛除、凝聚的病灶穢物!
“婉兒!”
葉靈兒驚呼,連忙扶住搖搖欲墜的林婉兒。
“沒……沒事……”
林婉兒大口喘息著,雖然虛弱,臉色卻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健康的紅潤光澤。
她撫著胸口,感受著從未有過的輕松暢快,仿佛壓在心口十幾年的一塊巨石被徹底搬開,每一個呼吸都帶著清甜的氣息。她眼中綻放出奪目的光彩,激動地抓住葉靈兒的手:
“靈兒!舒服……好舒服!我感覺……我能飛起來了!”
“好了!真的好了!”
葉靈兒喜極而泣,朝著屏風外激動地喊道:
“林二哥!婉兒好了!她吐出來了!她說舒服了!”
屏風外的林珙,在羅彬收針的瞬間就緊張地站了起來。
此刻聽到妹妹帶著哭腔的喜悅呼喊和葉靈兒的報喜,一直緊繃的心弦驟然松弛,一股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同時涌上心頭,讓他高大的身軀都微微晃了一下。
他看向臉色蒼白、額頭布滿細汗、正閉目調息的羅彬,眼神復雜到了極點——
震驚于這近乎神跡的醫術,感激于對方救了妹妹性命,以及……那份因立場而生的、揮之不去的矛盾。
他……他真的做到了!
在這短短兩個時辰內,治好了困擾妹妹多年、被視為絕癥的肺癆!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林婉兒被小心翼翼地扶出浴桶,清洗干凈,換上了舒適的寢衣。
林珙早已派人快馬請來了三位京都最有名望的御醫。
不是不相信羅彬,實在是怕空歡喜一場。
臥房內,燭火明亮。林婉兒倚在床頭,雖然疲憊,但精神奕奕,臉頰紅潤,眼眸清亮,與之前病懨懨的模樣判若兩人。
三位御醫輪流上前診脈,每個人搭上脈后,臉上都露出難以置信的驚愕,反復確認,最終都化為由衷的驚嘆:
“奇哉!怪哉!郡主脈象……沉穩有力,肺腑生機盎然,那沉疴痼疾……竟真的消失了!”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這……這簡直是醫道神跡!”
“恭喜郡主!賀喜郡主!此疾已愈,只需再靜養些時日,補足氣血,便可恢復如常!”
當第三位御醫也得出同樣的結論時,林珙懸著的心終于徹底放下。巨大的喜悅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幾乎要忍不住當場大笑出聲,強行壓抑著,只是緊握的拳頭指節已然發白。
他鄭重地送走了三位仍處于震撼中的御醫。
回到妹妹床邊,看著林婉兒臉上久違的健康紅暈和發自內心的笑容,林珙心中百感交集。
他坐在床邊,柔聲道:“婉兒,今日你太累了,好好休息。明日,我再來看你?!?p> “嗯!”
林婉兒用力點頭,眼中是重獲新生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憧憬。
但隨即,她又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問:“二哥,范……范公子和靈兒他們……”
林珙眼神微閃,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放心,范先生和靈兒都在偏房休息。為兄這就去鄭重致謝。至于婚約……”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承諾,
“你安心養病,一切交給二哥。二哥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結果?!?p> 說完,不等林婉兒再說什么,他起身,大步走出了房間,留下林婉兒望著他的背影,眼中既有感激,又有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偏房內,羅彬正盤膝坐在榻上調息,恢復消耗巨大的精神與真氣。
葉靈兒坐在一旁,臉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嘰嘰喳喳地說著婉兒剛才的狀態有多好。
羅彬緩緩收功,睜開眼,看著葉靈兒那明媚的笑臉,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
“靈兒,你看,我治好了你的好姐妹。你這做姐姐的,打算怎么感謝我?。俊?p> 葉靈兒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警惕地后退一步,瞪著他:
“那是你未來的妻子!你救她是天經地義!關我什么事?想討好處,找婉兒要去!”
她可沒忘先前馬上這家伙的“咸豬手”。
“話可不能這么說,”
羅彬跳下床榻,一步步逼近,笑得像只狐貍,
“現在不還沒成婚嘛?救命之恩,你身為至交姐妹,難道不該表示表示?”
“表示你個頭!”
葉靈兒羞惱,正要發作,房門被推開。
林珙走了進來,臉上的陰鷙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真誠的感激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他對著羅彬,再次深深一揖,姿態比之前更加恭敬:
“范先生!大恩不言謝!今日若非先生妙手回春,舍妹……唉!”
他直起身,鄭重道:
“先生勞累,天色已晚,還請在別院歇息一晚。明日,在下必當親自登門范府,攜重禮致謝!林家上下,銘記先生恩德!”
他頓了頓,看著羅彬平靜的眼眸,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開口,語氣帶著懇求:
“先生……在下……尚有一不情之請。”
羅彬早已從他眼神中讀出端倪,微微一笑:
“二公子可是想請范某,再為令兄診治一番?”
林珙渾身一震,愕然地看著羅彬,隨即眼中閃爍著期待:
“正是!在下兄長……唉,自小便……心智有缺。遍訪名醫,皆束手無策。先生醫術通神,不知……不知可否……”
他聲音帶著顫抖和希冀。
羅彬神色平靜,沒有打包票:
“癡愚之癥,成因復雜,或先天不足,或后天受創,或神魂有損。范某只能盡力一試,不敢保證定能痊愈?!?p> “足矣!先生肯出手一試,便是天大的恩情!”
林珙激動地再次躬身,
“無論結果如何,林家都感激不盡!”
羅彬點點頭:
“此事需從長計議,待我了解令兄具體情況后再定。今日天色確實已晚,范某與靈兒也該告辭了?!?p> 林珙聞言,不再挽留,親自將二人送至別院大門外。
看著羅彬翻身上馬,又將葉靈兒拉上馬背坐在他身前,兩人共乘一騎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遠去,林珙臉上的感激漸漸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復雜。
月光下,他的眼神明滅不定,仿佛有無數念頭在激烈碰撞。
夜風微涼,吹動他的衣袍。
這位宰相府的二公子,站在空曠的別院門前,久久未動,如同一尊陷入沉思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