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風,干燥、浮躁,像被曬過的教室木門,輕輕一碰就咯吱作響。
黑板上倒計時已經寫到“14”,紅色粉筆圈出一個圈,像某種無法逃避的審判。
姜佩站在講臺邊,手里握著昨天準備的練習題講稿,眼神卻有些空。
“我們再來看第二題……這題其實主要是……”她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靜,卻在講到中段時卡了殼。
底下有人小聲咳嗽,有人翻卷子,有人干脆發呆。
她遲疑了一下,繼續解釋,但語速開始變快,思路也變得不那么清晰。
——她很會考試,但她真的不會講題。
她的答案總是對的,卻總讓人聽不懂她是怎么對的。
她講題的時候仿佛在獨自一人爬山,旁人只能在原地看她走遠。
講完后,她拿粉筆在黑板上寫下關鍵步驟,背后傳來一聲細微的嘆息:“唉,要是陸離講這題就好了。”
姜佩頓了頓,裝作沒聽見,走下講臺。
相比她的“高冷、難懂”,陸離一直是那個“大家的陸離”。
他性格隨和,笑點低,講題的時候不急不緩,總能用最簡單的語言講清楚最難的思路。
哪怕他有時候選項錯了,也會有女生說:“沒關系啦,你上節課講得超清楚!”
連平時脾氣最差的李老師都對他多了幾分耐心:“你帶帶你同桌,多問問她最近狀態。”
那句“你同桌”,原本曾是姜佩。
但現在,她的位置早就換了人。
下午最后一節課是年級動員大會。
全體高三學生被趕進體育館,站滿三面看臺,講臺上擺著一排話筒,白熾燈照得人眼睛發花。
教導主任聲音高昂:“同學們!這是你們人生的轉折點!你們將用筆墨書寫未來的輝煌!”
姜佩站在人群中,耳朵嗡嗡響。
她沒睡好,昨晚夢見自己坐在考場上,一題不會,監考老師還在催交卷。
講臺上喊:“我們要做到‘一考定春秋’,考出你們父母的驕傲,老師的榮耀!”
她低頭盯著腳下灰撲撲的地磚,感覺那些字像一把刀,一遍遍割著她的神經。
旁邊陸離沒鼓掌。
他偏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她也沒看他。
他們像是默契地沉默著,一個不動聲色地逃避眼神,另一個悄悄將話咽了下去。
動員大會結束,掌聲雷動,熱血沸騰。可出了體育館,所有人立刻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垂下肩膀。
晚自習結束后,天已經完全黑了。
姜佩最后一個離開教室,收拾資料時,翻到練習冊里夾著一張紙條。
是陸離的筆跡:
“高考完,咱們一起去吃頓好的。”
短短十個字,沒有稱呼、沒有落款,卻寫得規規矩矩,像那道她總是錯的函數填空題。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沒有笑,也沒有皺眉。
只是輕輕把紙條折起來,塞進了課本夾層里。
走廊燈光昏黃,教學樓在夜里安靜得出奇。
她背著包慢慢下樓,踩在臺階上的腳步聲輕微卻固執。
有人說姜佩情緒淡、說話慢,難接近,不像個十八歲的女孩。
也有人說她其實心氣很高,裝出來的冷靜讓人難以靠近。
可沒人知道,她也曾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別人向陸離問題時投去的信任目光,而偷偷收緊指尖。
她只是不會講題而已。她也想有人聽懂她。
可惜她表達得太慢,世界太快。
那晚,她夢見了幾年前自己在小巷補習時的樣子。
夢里的自己趴在舊木桌上,拼命背誦公式,耳邊傳來鄰桌男生講解題的聲音——清晰、自然、引人注目。
她一直沒回頭。因為她知道,那聲音不屬于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