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秋風送爽、丹桂飄香，在經歷了國慶節長假的休整后，人們臉上都蕩漾著輕松愉悅又意猶未盡的表情。但在城東最熱鬧的商業街上，卻走著一對同樣出挑，也同樣愁眉苦臉的母女。

　　這天是十月的第二個周六，也是方素華和董方佳每月固定去探望董光耀的日子。她們原以為這次探望會跟以往一樣，以互道近況的話題開始，再以彼此叮嚀的關心結束，卻不料因為董方佳無意中發現了董光耀藏在衣袖里的淤青，而打破了看似平和的局面。

　　董光耀本來還想遮掩，但這世上最關心他的兩個女人怎么可能讓他輕易糊弄過去？最后董光耀不得不承認，他最近確實在里面莫名受到了一些不公的待遇。問及原因，他卻也不甚清楚，就是感覺他們那個班房里的牢頭從上個月開始忽然看他不順眼了，總是帶著幾個近親的獄友一起趁管教不注意的時候欺負他。

　　方素華怒火中燒，當即就想跟獄警打報告，但硬是被董光耀和董方佳一起攔住了。實際上，如果董光耀想把事情鬧大，也不會等到今天，更不會想瞞著她們母女，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還要在這里呆二十年，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更何況就算管教知道了，管得了這一回，又管得了下一回和下下一回嗎？如果牢頭想整他，那機會實在太多了，他總不能一受點委屈，就去打報告吧？這樣做不僅會被獄友看不起，也會被管教不待見的。

　　雖然董方佳贊成董光耀的想法，但并不代表她對此事無動于衷。父親一把年紀在牢里還要受人欺負，她也無法咽下這口氣。

　　回家的路上，母女倆一直都沒有講話，各自想著心事。到了城東商業街，方秀華便提出提前下車，去街上隨便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國慶剛過，商業街的節日氛圍仍舊很濃，到處掛著國旗，店鋪裝扮也都以大紅色為主，看得人心里會不自覺地躁動起來，覺得不消費一下都對不起這一年一度的祖國母親的生日。

　　方素華和董方佳不約而同地走進了一家江西米粉店，那是他們一家三口曾一起去吃過的店，因為董光耀說這里的江西口味十分正宗。店老板是個胖胖的中年女人，早就跟董光耀一家人相熟，也聽說了發生在董光耀身上的事，但在她看到方素華和董方佳時，卻完全沒有表現出不自然，依舊笑呵呵地跟她們打著招呼。

　　“呀，你們可好久沒來了，快坐快坐，吃點什么，還是跟之前一樣嗎？”

　　“對，跟之前一樣，謝謝老板娘。”董方佳禮貌地笑了笑說道。

　　兩人默契地找了一個空位坐下，剛好也是他們一家三口之前習慣坐的位置。

　　兩碗米粉很快端了上來，老板娘果然還記得她們娘倆的喜好。董方佳不禁想，如果父親也在，那老板娘肯定也會準確地記得他不愛放蔥，要粉少湯多的習慣吧。

　　“你爸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吃到這家江西米粉了。”方素華挑起一筷子米粉，嘆了口氣說道。

　　此情此景，董方佳立刻明白了方素華的言外之意，也知道了她引導自己來這家米粉店的真正用意。但表面上，她只是不置可否，默默地嗦了兩口粉。

　　方素華見董方佳沒反應，又繼續說道：“你爸在里面受人欺負，你卻和他一起攔著我，不讓我報告給管教，要是那幫人覺得你爸沒有靠山，以后變本加厲地欺負他，就他那副手無縛雞之力的身子骨，可怎么吃得消？”

　　董方佳拿筷子的手頓了頓，一口米粉送到嘴邊，猶豫半天，最終還是放回了碗里。

　　方素華捕捉到董方佳的動作，以為是自己說的話起了成效，于是趁熱打鐵地補充道：“你說我們娘倆除了坐在這兒唉聲嘆氣，還能為你爸做些什么呢？總不能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在里面受苦吧？要是可以交換，我寧愿用自己去把他給換出來，替他受這苦……”

　　“媽，我知道該怎么做了。”董方佳終于忍不住開口，同時把筷子放在了桌上。

　　“你說什么？”方素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得不再次跟董方佳確定一遍她剛才說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我說，我會去找馮光明，讓他幫爸爸的，你放心吧。”

　　方素華激動地點點頭，說：“好，好，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爸爸的，你爸這下有救了。”

　　面對方素華熱切的反應，董方佳卻再次沉默了，重新拿起筷子吃米粉，似乎不想跟母親繼續這個話題。

　　方素華意識到了女兒的不悅，于是收起興奮的表情，轉而安慰道：“佳佳，媽媽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也要相信媽媽絕不是只考慮爸爸，而不考慮你的感受。我已經從馮光明的同事、朋友，甚至是他前妻的同事、朋友那里都側面打聽過了，他的人品肯定沒問題，他年輕的時候對第一任老婆也很好，很會疼人。所以，只要他是真心喜歡你，以后肯定會對你不錯的……”

　　方素華滔滔不絕地說著，董方佳卻只是更加賣力地嗦粉。媽媽啊，就算這個人再好、再完美，可我不喜歡他，你說的那些優點又有什么意義？但既然我已經決定了，那我就會義無反顧地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只是你不要因此而誤會我是被你說服的，因為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經過深思熟慮后做出的選擇，以后也不會后悔。

　　而方素華勸著勸著，到最后竟把自己給說哭了。

　　如果董方佳反抗，她還能把心思放在要如何說服她妥協這件事上，可女兒現在卻出奇地配合，令她竟生出一絲愧疚和即將嫁女的不舍。

　　人在驚慌失措的時候，總會想去抓住身邊一切有可能幫助到自己的東西，就像這兩母女現在的狀況一樣，盡管至今仍不能確定馮光明的能量到底有多大，可她們只能選擇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個人的身上。

　　而馮光明果然也不負重托，真的幫她們解決了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且效果立竿見影。在她們十一月去探望董光耀的時候，董光耀開心地告訴她們，自己現在已經跟牢頭稱兄道弟了，可能是他一直忍氣吞聲的行為“感動”了他們，也可能是他們把注意力都轉到了新來的獄友身上，總之他現在在班房里的日子比過去好過不少，整個人也開朗了起來。

　　兩個人欣慰之余，都沒有將馮光明從中幫忙的事透露給董光耀，因為馮光明事先再三叮囑，為了在牢里把戲演得逼真，最好不要讓董光耀知道此事，否則萬一哪天他不小心說漏了嘴，或是一緊張露了馬腳，那不但給他減刑的事兒會成為泡影，就連馮光明的內線也可能會被牽連。

　　在馮光明身上押對了寶，可能是這段難熬的時間里，最能給方素華和董方佳安慰的一件事了。所以，當馮光明上門提親的時候，這母女倆都沒有過多的意外，而是各自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并且方素華和董方佳難得地統一了一次意見——她們都決定先不要讓董光耀知道此事，等生米煮成熟飯了，她們再找機會讓他慢慢接受吧。否則，以董光耀對董方佳的疼愛程度，是寧可自己繼續去牢里受欺負，也絕不會讓寶貝女兒嫁給馮光明這種人的。

　　婚禮的日子定在2008年的大年初三，距離現在滿打滿算還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于是兩家人都馬不停蹄地進入了婚禮的籌備當中。

　　由于馮光明是二婚，身份還是油城領導，而董方佳家里又是這種并不光彩的特殊情況，因此雙方達成了共識，決定把婚禮辦得盡量低調，不要大操大辦，到時只請一些熟悉的同事朋友，來簡單吃個飯就好。

　　原本按照董方佳的意思，連這婚禮都沒必要辦，直接領個證就得了。可馮光明卻不同意，他認為領證是法律意義上的結婚，而辦婚禮則是社會意義上的結婚，兩者缺一不可。而且他也很想炫耀一下，自己娶到了其他男人們都夢寐以求的年輕貌美的小嬌妻。盡管婚禮的排場不大，但在油城這彈丸之地，絕對可以相信八卦新聞的傳播速度，說不定婚禮第二天大家就都知道董方佳現在是馮太太了。

　　實際上，從他們去領證開始，油城人民就已經在陸續傳播這個八卦了。周林事先有了心理準備，所以并不驚訝，只是從此開始整日借酒澆愁，而林周聽說后則是大驚失色，同時責怪周林沒能早點告訴自己，雖然她現在和董方佳的關系有些微妙，但不影響她作為一個發小對董方佳終身大事的擔憂。

　　林周立刻將這個消息告訴了正在油城學院讀書的李小墨，李小墨聽后同樣是震驚不已。她趕緊向學校告假，打算第一時間趕回油城去找董方佳詢問此事。

　　等車時，李小墨忍不住提前給董方佳打了電話，問她在哪兒。誰料董方佳說自己正在鳳城最好的婚紗店里試婚紗。

　　李小墨頓時百感交集：好消息是她用不著著急趕回油城，只需要坐一輛公交車從學校到市中心就好，而壞消息是林周說的那個傳聞看來八成是真的了。

　　下了公交車，李小墨便直奔婚紗店而去。店內服務員一聽是來找試婚紗的“董小姐”，便直接將她帶進了貴賓室。

　　李小墨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一路上隨處可見的美麗婚紗，直接讓她看花了眼，但她很快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今天的任務是來找那位“準新娘”的。

　　然而進了貴賓室后，李小墨卻沒有看到董方佳，只看到了一個肥頭大耳的禿頂大叔。

　　“小墨吧？你好你好，我是馮光明，佳佳說你一會就過來，沒想到這么快。她剛進去換婚紗了，你在這里坐一下吧，等等她。”馮光明熱情地跟李小墨打著招呼，還起身把自己坐的沙發讓給她。

　　李小墨愣了幾秒，終于反應過來，這個“馮光明”就是董方佳的未婚夫！對啊，哪有女孩子自己一個人來試婚紗的呢，通常都會由另一半陪著，是她剛才走得急，忽略了這一點。

　　“啊，對，我是李小墨，你好。”李小墨干笑兩聲，開始仔細打量這位即將成為董方佳丈夫的男人。

　　李小墨高中長到一米六八，上個大學又往上沖了三厘米，現在凈身高是一米七一，再加上平跟鞋的兩厘米，如果不駝背的話，就能達到一米七三，而眼前這個男人，她即便駝著背也能看到對方光禿禿的頭頂。雖然董方佳沒有李小墨高，但只要穿上雙稍微有點跟的鞋子，也絕對可以俯視這個男人。

　　比身高更令李小墨驚訝的是這個男人的年齡，即便之前已經聽林周說過這位緋聞男主角比董方佳大十幾歲，但她還是被自己親眼所看到的景象所深深震撼。如果董方佳和這個男人手拉手走在大街上，別人一定會以為他們是一對父女，而不是夫妻吧。

　　李小墨思緒萬千地坐在沙發上，想破腦袋也想不出董方佳到底為什么要如此。

　　馮光明倒是很自來熟地幫她倒了一杯茶水，然后跟她拉起了家常，比如問她還有多久畢業，畢業之后打算去哪里工作……李小墨都有一搭沒一搭，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她真不知道董方佳是如何能忍受跟這樣一位毫無共同語言的大叔談婚論嫁的。

　　經過了尷尬而漫長的十分鐘，試衣間的門終于打開了，李小墨和馮光明都同時愣在了當場。

　　穿著婚紗的董方佳簡直太美了，盡管她沒有化濃妝，也沒有整理發型，但依然美得出塵脫俗。難怪人們都說女孩子這輩子一定要穿一次婚紗，因為婚紗所襯托出來的女性氣質絕非其他造型可比。

　　然而在沉浸于董方佳的美麗幾秒之后，李小墨忽然意識到這么美的女孩即將要嫁的正是自己身旁這位矮胖的大叔，心里便驀地生出一股濃濃的悲傷。

　　在她和董方佳對視的一霎，雖然董方佳是笑著的，但她馬上領會到了那藏在笑容背后的無奈和凄涼。

　　“佳佳，這件好看，這件是你試的幾件婚紗里最好看的一件！”馮光明雙眼放光地說道。

　　一旁的工作人員也附和道：“確實，這件婚紗是我們店里最高檔的一款，也特別符合董小姐高貴的氣質。當然了，像董小姐這么漂亮的人，穿什么都好看，前面幾件也是很不錯的，所以二位可以好好商量一下，選一件你們都滿意的。”

　　“佳佳，你覺得……”

　　“我無所謂，你覺得這件好，那就這件吧。”

　　馮光明本想詢問一下董方佳的意思，但董方佳卻直接表了態。

　　“哦哦，那行，那就訂這件吧。”

　　兩個工作人員一聽他們決定訂這件最貴的婚紗，頓時都喜笑顏開，奉承道：“哎呀，二位的感情真好，審美也一致，我們之前見過太多因為挑婚紗意見不合吵起來的，還是第一次見到您二位這么痛快的。”

　　馮光明被兩人哄得很開心，大手一揮，就說要去付定金。

　　董方佳趕忙說道：“那我先進去把婚紗換下來了，這樣穿著也不方便跟小墨聊天。”

　　“好的，你去吧，晚上讓小墨跟我們一起吃飯吧？”

　　聽到馮光明的建議，李小墨和董方佳的臉色都是一滯，馮光明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點，立馬改口道：“不過你們姐妹也好久沒見了，還是你們倆單獨去吃吧，可以好好聊個天。”

　　董方佳感激地笑笑，說：“謝謝。”

　　“傻丫頭，謝什么？是我剛才考慮不周。我等會兒去找個地方喝咖啡，順便等你，你們聊好了就給我打電話。”

　　“馮……馮大哥，是吧，你看我因為上學跟佳佳都好久沒見了，今天就讓她上我那兒去住一晚唄，明天再坐大巴回去，很方便的。”李小墨賠著笑對馮光明說道。

　　“這樣啊……”馮光明摸了摸自己頭上為數不多的幾根頭發，猶豫著說：“明天一早我還有會，所以今晚我必須回去。那明天你自己回油城……可以嗎？”

　　“可以啊，我以前在油城學院上學的時候，經常自己坐大巴的。”董方佳的眼中總算有了一絲光彩。

　　“哦，對，你以前也是在這里上學的。行吧，那我一會兒就先回去了，你明天到家了給我打個電話。”

　　董方佳連連點頭，和李小墨相視而笑。

　　自從畢業后，董方佳就再沒來過鳳城，因此從婚紗店一出來，李小墨便拉著她去逛街買衣服，吃女人街麻辣燙，還給她介紹這里新開了什么有意思的店，學校里又發生了什么有趣的事……總之，這一個下午，李小墨都絕口不提馮光明和董方佳的婚禮，只當是她們兩個好姐妹相約著出來放松心情。

　　董方佳覺得自己終于能暢快地呼吸，大聲地笑了，這場難能可貴的相聚是她這么久以來最開心最放縱的小時光，讓她仿佛又變回了那個無憂無慮的自己。

　　晚上，李小墨帶董方佳回學校食堂吃了頓“回憶餐”，又散步到學校門口的夜市攤子上買了燒烤和奶茶，然后便和董方佳一起到學校旁邊的招待所開了個標間，打算繼續開啟她們的閨蜜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