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尋昭與齊鈺上朝遇見是，齊鈺見他行動不便，詢問他是發生了什么，林尋昭苦笑：“這還不是你那請君入甕惹的禍！”
齊鈺了然，對于老丞相的性格也有了幾分了解的他也不好說些什么，只得道：“難為林兄了。”
齊鈺沒想過他回來還好好的人，沒過多久便遇上了意外。
顏父也是當世有名的大儒，桃李滿天下，本是想在家多陪齊鈺幾天，也好了解這一路上有沒有什么困難，他受邀前往某個書院為學子們講學，可是就在回來途中遭到了一伙黑衣人襲擊，不幸遇害。
幾個雜役逃了出來，向著不遠處的府衙報信。
當齊鈺再見到這個溫文爾雅的中年人的時候，他已經冰冷冷地躺在了棺材里。
齊鈺扶著他的棺材，摩挲過漆黑的棺面，心里不由得想著:他就算是沒了系統，他也保護不了身邊的人嗎？
這人向來是個愿意為他人駐足的人，也想用他的一腔真心換來齊鈺態度的轉變。發覺到齊鈺性格的問題，也不強求，而是用了更為婉轉有效的途徑來改變他。
這樣的人，終歸還是沒有了。
古人是信奉入土為安的，齊鈺在檢查過現場及各種情況后，他迅速處理后事。
齊鈺是看到了這人的靈魂，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
天色已暗，星子稀疏，書房內早已掌燈，亮如白晝。香爐中升起來裊裊白煙，極淡卻雅，便如齊鈺這個人一般。
他腰板筆直地端坐在書案前，容色冷清，翻看公文。舉手投足間，世家子弟儀態畢顯。
他所牽掛的還是齊鈺這個兒子。這個過于懂事，懂事到讓他心疼的兒子。
他伸出手，想要像兒時那樣摸摸齊鈺的頭，讓他莫要操勞，早些去休息。
可是他的手卻從中穿了過去。
是啊，他是再也觸碰到他的兒子了。
其實看著他沉著冷靜地處理完他的事情時，顏父很是欣慰，欣慰之余也有些傷感。
他離開了，他的兒子可要怎么辦?
一直到黑白無常將要帶他離開，他不舍地看了一眼后面處理公文的兒子，跟著勾魂使者走了。
他將要邁出房門時，聽得后面傳來一聲，慢著！
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隨后反應過來了，怕不是魔怔了，他這個兒子又怎么能看得見他一個鬼呢？
可是身邊的黑白無常確確實實是停了下來，朝著他兒子躬身行禮：“大人。”
顏父呆愣在了原地，這勾魂使者喊他兒子什么？大人？
齊鈺從桌案前起身，也行至門口，站定在了顏父面前。
他喊：“父親。”
顏父回過神。
“你……看得見我？”
“嗯。”
齊鈺低低應了一聲。
“那為何裝作看不見？”
“我本不想讓父親知道的，這樣也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只是在父親臨離開時還是想跟父親告別。”
“唉，我這一世也沒什么放心不下的，也只有你罷了，但知道現在吾兒也非是一般人，便也放心了！只希望吾兒今后無憂。”
……
他獨自走在黑暗的沒有一點兒光亮的長廊，對于這睜眼閉眼都是這難以逃脫的黑暗，他習以為常了。
這夢他從小就開始做了，他重復了無數次。這噩夢古怪離奇，每一次的場景都一模一樣。
他知道無論走到哪里也走不出去，見不到黎明，見不到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一點兒聲音。
齊鈺漫步在這里，放空了一切，可是在黑暗中，背后總隱隱約約地有聲音在叫他。
他很是意外，他再熟悉不過的空間，哪里會有什么聲音？
這一聲落下之后，他的眼前換了一番景象。
朦朧的霧氣飄蕩在他的周圍，蜿蜒小路自他腳下延伸，路邊是搖曳多姿的彼岸花，路被一條陰森怨煞的河阻攔
他的到來頓引起整條河的沸騰，所有鬼魂尖聲。游蕩過不詳的黑影無數哀嚎聲、痛苦的尖叫聲、撕心裂肺的求饒聲在一瞬間響起，看著那前方煉獄般的場景。
這樣凄厲的情景中，他的耳邊再次響起了那聲音：“你不怕?”
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心下了然這無聊的捉弄他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誰了。
齊鈺反問：“你覺得我該怕嗎？”
耳邊是冷到沒有一絲溫度的呼吸，那人似乎就在他的身后，低低的笑出了聲：“那肯定是不會的，你我都屬于這里。”
他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遠，想回頭問他什么，卻只是從夢中醒了過來。
齊鈺坐起身，垂眸沉思。
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為當朝官員，父母逝去便要回鄉為父母守孝三年，在此期間不得為官，以示對父母的孝道。
齊鈺遵循禮制向皇帝請辭，卻被拒絕。
“愛卿之才怎可荒廢三年？相信令尊在天之靈也定然會體諒愛卿的。此事莫要再提了！”
“可是……”
他還想說什么，卻被皇帝擺手制止，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對于顏父的死因他有所懷疑。
他相信沒有什么事情是無緣無故的，比如偷竊，又比如殺人。
表面上看是山賊作惡，可哪家山賊會劫掠沒什么油水的教書先生？更遑論此朝對讀書人頗為敬重。
像顏父這邊桃李滿天下的，一向受人敬重，斷斷是沒有人與他交惡的。
那么這能出現問題的也就只剩下他這里了。
他初入官場，靠的是自己的真才實學，靠的是父輩蒙蔭。雖是朝中新貴，頗受皇帝寵信，可他還未曾站隊，也就是還沒有卷入黨派之爭。
即使是他破了的案子，他也都有意考慮避過敏感方面而不接手。
唯一牽扯較深的便是江南一行了。
莫不是董升仍有同黨尚未被揪出來？此番就是對他的警告？
齊鈺正在想著事情，迎面一醉醺醺的人便出口調笑于他：“這是哪里來的美人，怎地穿得如此素凈？”
誰知被調戲的齊鈺挑了挑眉。
這酒鬼他倒是認識，應該說沒有幾個人是不認識他的。他是鎮國公府的大公子，比這個名頭更響亮卻是說他是京中有名的草包，慣是喜歡流連風月的，且葷素不忌。
說來也是林尋昭的遠房表兄，也是因為他過于不堪，無法繼承世子之位，也是城里的一大笑柄。
此人身邊小廝是個有眼力見兒的，當下就認出齊鈺的身份，現下也頗為頭疼，見這醉鬼還要出言調笑，忙阻攔自家公子：“世子，你喝多了，快快跟我回去吧！”
小廝又回頭對著齊鈺告罪
“我家少爺昨夜飲了酒，如今醉意上涌，言行多有所失，還請公子見諒，顏大人見諒！”
由于這大公子名聲不堪，即便占了嫡長的身份也不能讓鎮國公向朝廷請旨，敕封其為世子吧，既然不是世子，身份自然不能跟他這有官職在身的相比，自然不用行禮什么的。
齊鈺隨意地擺了擺手，也沒將人放在心上，也不為難他，就要走。
可是那酒鬼大力出奇跡，竟然擺脫了小廝，朝著齊鈺伸手:“美人可是認得我？不如我們找一處地方坐下來喝幾杯，再好好聊幾句？”
小廝見了這番情景，打了個激靈，連忙上前一步，卻是阻止不及，攔不住那伸出去的咸豬手，滿頭大汗地看著人拉住清風朗月的大理寺少卿的手。
齊鈺皺眉，本是要躲開的，卻看到這醉鬼居然偷偷向他使眼色，暗示他有東西給他。
他就站在原地，被人拉住從衣袖間拿到了紙團，再一甩袖，甩開人的手：“鎮國公真是好家教啊，公子都這般有禮都可見一斑。”
小廝跪伏在地：“還請公子見諒！”
達成目的的酒鬼也不再鬧騰，安安靜靜待在旁邊。
齊鈺也不為難他：“改日在下會去鎮國公府拜訪。”
小廝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走遠，這才抹了把汗，癱倒在地。
顏父人不在朝堂，門生卻不少，家風極好，受當世人推崇，現在先人逝去就被人調戲，很是有挑站當下所有學子的意味。
若是齊鈺大人不記小人過，把此事輕拿輕放，也是可以的。倘若事情鬧大了，就會差成為當下所有學子批判的對象，皇帝一定會給鎮國公治一個教子無方的罪責。
輕則罰奉，重則失了圣心。
不過無論如何，鎮國公是個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人，在小廝把話帶到后，這個大公子回去相信是少不了一頓懲戒。
這也不關齊鈺什么事情了。
齊鈺已經處理好了顏父身后事，要前往大理寺查出此事的來龍去脈。
他拿出紙團，隨手看了一眼：我知兇手，望三日后能得一見。
三日后？
他將紙條收了起來。
那怕是見不得了，鎮國公的怒火怕是不能讓他三日下得了床。
這京城果然是沒什么真正的蠢人，就連所謂的大公子也是個會演戲的。
要是有心，自然會相見。
至于拜訪，他還是要等上幾天，現下還有事情要處理。
到了大理寺，他接受眾人的安慰后前往了大牢，去看看他的犯人。
他在盡頭的刑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