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林微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打開門,屋內漆黑一片,寂靜得有些壓抑。她順手按下開關,暖黃色的燈光灑下,卻未能驅散她心頭的倦意。目光掃過客廳地板上那殘留的瓷片痕跡,那些碎片里,?;盞募y路還清晰可見,她微微皺眉,想起早上匆忙間未清理干凈的場景,心中涌起一絲無奈。
彎腰收拾碎片時,創可貼邊緣的膠黏著指腹,那種細微的拉扯感,微微刺痛竟與記憶里書頁的觸感重疊。那時她總在圖書館閉館后整理書架,疲憊的指尖翻著舊書,紙頁邊緣的毛邊總愛勾住指腹,像現在這樣,輕輕扯出點鈍鈍的疼。
當終于癱進沙發,目光掃過書架最下層。那本《霍亂時期的愛情》靜靜立著,陳舊的書脊泛著暗黃,仿佛在無聲控訴時光的流逝。林微清楚的記得書里第三十七頁夾著張便利貼,周予的字跡藏在那里——大二秋天某個午后,他寫的“愛情,首先是一種本能”。
林微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點開和周予的對話框亮起又很快熄滅,她還是什么信息也沒發送,蜷縮著將自己更深地埋進沙發,記憶突然清晰得可怕。
大二的秋陽穿過圖書館二樓的百葉窗,在木地板上織出金箔似的光斑。林微坐在靠窗的沙發里,工牌別在袖口內側,銀鏈子垂下來硌著腕骨——那是她申請的貧困生勤工儉學崗位,每天整理完書架才能看半小時閑書。那天她踮腳抽最上層的書,指尖剛碰到《霍亂時期的愛情》的書脊,就聽見身后傳來鍵盤輕響。
周予抱著筆記本坐她對面,白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他垂眸敲代碼時,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像只小憩的蝶。圖書館的暖氣開得很足,書頁間浮動著舊紙和油墨混合的氣息,混著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在空氣里織成張溫柔的網。
“要喝水嗎?”他突然抬頭,把一瓶開了蓋的礦泉水推過來。她抬眼時正撞上周予的目光,對方沖她笑了笑,梨渦在臉頰上陷出個小坑。林微遲疑的伸出手去接,聲音有點頓頓的“謝...謝謝?!皶搰W啦翻到三十七頁。
“沒事。“他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隨手撕下便利貼的動作漫不經心,卻將馬爾克斯的句子抄得工整,趁她仰頭喝水的間隙,像藏起一個小心翼翼的秘密般塞進書頁。
遠處的落云山在晚霞中若隱若現,山尖的晚霞像被揉碎的橘子瓣。當年兩個年輕的影子在木質地板上舒展、交疊,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如同命運笨拙的試探。周予的影子是清亮的,帶著點計算機系風云人物的鋒銳;她的影子是灰撲撲的,邊緣還沾著勤工儉學的塵——像片落在光里的舊報紙,連輪廓都該是模糊的。
周予剛要再說什么,身后突然傳來同學的呼喚:“周予!實驗室服務器崩了,張教授讓你趕緊去!“他應了聲,抓起筆記本就要走,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手指在《霍亂時期的愛情》書脊上輕輕碰了碰,像碰一片易碎的雪。
現在想來,沒發現那張便利貼太正常了。誰會把計算機系辯論賽冠軍、ACM競賽金獎得主,和總在圖書館角落整理書架的“小黑臉”聯系起來?她那時總覺得自己的影子該是縮在角落的,像株見不得光的苔蘚,哪里敢奢望會有人把心事藏進她的書里?
林微伸手拿起那本《霍亂時期的愛情》,書脊上的灰塵落了她一手。她拍了拍封面,木書架經年累月的木香混著舊紙味涌進鼻腔,她想起今早來圖書館前,舍管阿姨還笑她:“小微啊,你這勤工儉學比上課還認真?!八戀煤蘢屑?,連書脊的紋路都用指腹輕輕抹過,直到那本書的封面泛出干凈的米白,才小心翼翼地推回原位。
書被推回的瞬間,三十七頁的便利貼在紙頁間輕輕顫動。林微望著它消失在書堆里,想著“反正要放回去的“,終究沒翻開。她不知道,那行字在紙頁間躺了整整一個秋天,直到冬天她再整理書架時,才被風翻了出來——可那時周予已經去了上海,只留她捧著那張泛黃的便利貼,在圖書館閉館的鈴聲里,默默淚流滿面。
當時的她哪里懂什么是秘密呢?只當是哪個同學隨手夾的讀書筆記。就像她不懂自己擦書時微微發顫的指尖,不懂周予離開前那一眼的溫度,更不懂有些遺憾,從第一句“謝謝“開始,就已經埋下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