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寒風似利刃般割著乾州城的每一寸空氣。
夜半更深,萬籟俱寂,整個乾州城都仿佛被這寒夜凍住了。
在城中官邸的臥房之內,汪瓚、童柯、管櫟三人早已沉沉睡去,呼吸聲在靜謐中微微起伏。
記得起初剛入乾州城時,二十萬郝家軍因汪瓚,童柯和管櫟的輕敵大意而折損一萬將士,那慘烈之景仍歷歷在目。
待到這寒夜,童柯不敢有絲毫懈怠,他一聲令下,十萬大軍被分成兩撥,一撥在前半夜巡城,另一撥則在后半夜上崗。
而剩下的九萬大軍,則緊緊守在糧倉周圍。
只見將士們目光如炬,時刻警惕著四周的動靜。
一處幽深無人的小巷中,步閩一襲黑色夜行衣,面覆黑布,身形隱匿于夜色,宛如暗夜中的鬼魅。
他身后,二十名穆家軍如影隨形,腳步輕盈,在黑暗里悄然穿行。
城中的街道上,時不時可見郝家軍的小隊,十人一組,身著锃亮的盔甲,手中火把熊熊燃燒,如游動的火龍,穿梭于大街小巷。
每當步閩瞧見這十人小隊,便會與他帶領的二十人悄然靠近。
他們動作迅猛而無聲,有的如靈貓般靠近,扭斷敵人的脖頸;有的則迅速捂住敵人的嘴,利刃一閃,直接鎖喉。
那被殺死的士兵,未發(fā)出一絲聲響,便沒了生氣。
步閩等人將尸體拖至百姓家中藏匿,此時的城池,百姓早已轉移,所以家家戶戶也都空無一人。
殺戮結束,天邊已現(xiàn)魚肚白。
步閩等人扒下死去匈奴兵的衣裳換上,又在百姓家中翻出藏于地下的美酒,這些皆是百姓遷移時來不及帶走的。
他們帶著酒來到城門前,故意與守門人寒暄,邀其共飲。
十二月的寒夜,天寒地凍,守城士兵見有酒,皆想借此取暖。
他們毫無防備地飲下毒酒,不一會兒便昏死過去,沉睡在這冰冷的夜色中。
步閩命令他手下的二十人率先出城,而他則留在城中繼續(xù)埋伏。
第二日清晨,汪瓚、童柯、管櫟三人點兵,驚覺又少了一千人。
三人怒目圓睜,氣得七竅生煙,當即下令全城搜捕。
然而,步閩的手下早已出城,再加上乾州城大,家家戶戶皆有地窖,步閩隨便躲藏一處地窖,眾人都不會發(fā)覺他的蹤跡。
于是,士兵們將乾州翻了個底朝天,也尋不到半個人影,只在百姓家中搜出了堆積如山的尸體。
汪瓚、童柯、管櫟三人見狀,盛怒之下,三人心中皆明,攻城之事刻不容緩,須一鼓作氣直搗虞朝。
計議已定,童柯決定自己親率五萬雄師,劍指襄州,而管櫟亦不甘落后,點起五萬精兵,朝著通州進發(fā)。
而汪瓚則領八萬九千將士,駐守乾州。
乾州城上,軍旗獵獵作響,將士們盔明甲亮,嚴陣以待,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鋼鐵長城。
一花香十里,更值滿枝開。
月清宮內,朵朵臘梅,迎寒綻放,暗香浮動。
今日是個艷陽高照的好天氣,伺候楊安辰的婢子太監(jiān)下人奴仆都被楊安辰給命令退下了。
而楊安辰則孤身一人坐在廊檐下,一襲青衣,腰背筆直,他面容清冷,神色淡然,他正在專心致志的刻著手中的血玉。
遠處,歲安蹦蹦跳跳的跑到楊安辰身側,時不時叫喚兩下。
而今日照顧歲安的婢子有些奇怪,她的眼神總是不斷閃躲,見歲安搖著尾巴跑到楊安辰的身邊撒嬌賣乖時,婢子沒有進去,而是站在宮門口觀察。
這婢子起初用吃食把歲安引到了棲凰宮,但白清蘭在廚房里做飯,不讓任何人打擾,所以,這婢子便只能把歲安引到月清宮。
楊安辰見到歲安趴在自己腳邊時,他滿心歡喜的撫摸著歲安的毛發(fā),歲安還用舌頭舔了舔楊安辰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
楊安辰有嚴重的潔癖,白清蘭就是因為他,所以才特別愛干凈。
楊安辰被歲安舔了,心里有些不適應,他將血玉收進袖中,便站起身,轉身向寢宮走去。
他想從柜子里拿出一條帕子擦擦被歲安舔過的手指,歲安也像個跟屁蟲一樣,晃晃悠悠的跟著他進了屋里。
楊安辰看著身邊這個像糯米團一樣的小狗,他滿眼寵溺的笑著,可就在楊安辰進大殿時,一股鉆心的疼痛,從他心間蔓延開來。
他的身上突然起了紅疹,密密麻麻,緊接著是瘙癢潰爛,慢慢的,嗓子也開始沙啞。
楊安辰心跳如鼓,心臟處傳來好似要碎裂的疼痛,他因雙腿突然無力而猛地癱倒在地。
“噗……”
一口鮮血從嘴里噴涌而出。
那艷麗的紅,倒映在楊安辰的黑眸中,紅的刺眼鮮明,漸漸的,他那漆黑的眸子不再清明。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屋外柔和的光映照在少年臉上,少年眉清目秀,面如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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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核不過,被迫刪掉
楊安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面前這個少年,他是白秋澤,他們已經有五年未見了。
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
眼前的人,是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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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核不過,被迫刪掉
澄澈碧空上,一輪暖日悠悠西斜,柔和的金光灑落,為宮殿的琉璃瓦鍍上一層瑰麗的光暈,未幾,厚重烏云如翻涌的墨浪滾滾而來,瞬息將暖陽隱匿,剎那間,陰霾籠罩天地。
宮道之上,陰云如墨,沉沉地壓著天際。凜冽的寒風卷著枯枝敗葉,肆意飛舞。
白清蘭卻笑意盈盈,蓮步輕移,往月清宮而去。
自楊安辰搬入了月清宮后,白清蘭就喜歡隔三差五的給楊安辰送些自己親手做的東西,有時是衣服,有時是吃食,有時是發(fā)飾首飾,楊安辰每次看到后雖表面嫌棄,但都會在白清蘭走后,將物品好好收下,吃的他也會細細品嘗,每次吃到女兒做的飯菜,他的心里都是甜的。
白清蘭身后只跟著一個婢子,幫她提著食盒。
盒中是白清蘭親手做的飯菜。
雖說白清蘭也會做飯菜,可在陌風的照顧下,她幾乎很少親自下廚,所以,做三道菜,她差不多做了一個時辰,從午時做到申時。
而在另一邊,剛批完奏折的楚熙聽說白清蘭去了月清宮,便也追隨白清蘭的腳步擺駕到月清宮。
白清蘭到月清宮時,月清宮里空無一人,白清蘭知道,楊安辰喜靜,而且,他除了愿意讓白秋澤伺候他外,也不習慣讓人伺候。
頂多是讓下人打掃一下庭院房間,無事時,便會讓他們退下。
白清蘭命婢子守在門口后,自己提著竹籃走了進去。
白清蘭經過長廊,庭院中寒梅朵朵,雖含苞欲放,卻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暗香盈袖,卻也帶著一絲凄涼。
可就在她踏入寢宮時,眼前之景令她如遭雷擊。
室內彌漫著刺鼻的血腥氣,仿佛有無數(shù)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她的咽喉。
白清蘭的手染過洗不凈的血,殺過數(shù)不清的人,尸體對她而言,不過就是只螻蟻,有何可懼?
但今日,地上那具血泊中的尸體,卻令她氣息紊亂,寒毛直立,心跳如鼓,渾身戰(zhàn)栗。
她的大腦瞬間空白,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恐懼和不祥的預感,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崩塌。
她仿若被定住一般,呆立原地,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那具尸體,眼神中充滿了驚恐與絕望。
劇痛如洶涌暗流,自心尖蔓延開來,讓她的五臟六腑都仿佛被撕裂。
手中食盒“啪嗒”墜地,摔得粉碎,那清脆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寢宮中回蕩,宛如喪鐘。
她的內心充滿了絕望和痛苦,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她步履沉重,每一步都似拖著千斤重物,緩緩行至楊安辰身旁,緩緩蹲下,雙手顫抖得如同風中的樹葉,遲遲不敢探向楊安辰的鼻息。
當終于確認楊安辰氣絕身亡時,她面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淚水奪眶而出,悲痛如決堤之水,令她全身顫抖,嘴唇哆嗦。
她的心中充滿了自責和悔恨,恨自己沒能早點來,恨自己沒能保護好楊安辰,恨自己的無能。
楊安辰的身側,歲安也是血肉模糊的躺在地上,它死相凄慘,身子變得又瘦又小。
白清蘭曾經對歲安的期許就是希望它能歲歲平安,可現(xiàn)在,歲安死了,楊安辰也死了,這世上又少了一個愛她的親人。
窗外樹影搖曳,狂風驟起,將紗窗吹的呼呼作響。
白清蘭睜睜的看著地上那灘血,艷紅的血好似利刃,能刺痛白清蘭的雙眼,令她無法承受這巨大的悲痛。
“啊啊啊啊啊!!!!!”
仰天嘶吼,聲嘶力竭。
白清蘭似要將心中的痛苦全部宣泄而出。那凄厲的叫聲,在宮中回蕩,似一曲哀傷悲涼的挽歌,在大殿里久久不曾散去。
“楚熙,楚熙,我殺了你!!!”
白清蘭就像一個瘋子般,她雙目猩紅,站起身就拼命的往宮外跑。
可到游廊上時,正和迎面而來的楚熙撞了個正著,楚熙看著她披頭散發(fā),眸光冰冷,身上的衣衫也在瘋跑中變得凌亂。
楚熙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但第一時間就是想著心疼她。
楚熙剛要輕言細語問白清蘭發(fā)生何事時,卻覺胸口一痛,原來是白清蘭內力聚于掌心,狠狠擊來。
楚熙猝不及防,踉蹌后退,一口鮮血噴射而出,那血花在寒風中散開,如同一朵艷麗卻又凄慘的花。
失去理智的白清蘭看著楚熙吐血,心中沒有絲毫憐憫,楚熙抬頭,一臉不可置信的看向白清蘭的雙眸,她的眸冷若冰霜,全是殺戮。
她就好像從地獄來的修羅,瘋狂索命而來。
身后侍衛(wèi)欲護駕,楚熙抬手示意他們退下。
楚熙滿心疑惑,不明白白清蘭為何突然如此,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看著白清蘭那憤怒的眼神,扭曲的面容,心中一陣刺痛,仿佛有一把刀在絞著他的心。
楚熙正欲詢問緣由,白清蘭猶覺恨意難消,施展輕功,如鬼魅般取了侍衛(wèi)腰間的劍,劍尖直指楚熙胸口。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決絕,仿佛要將楚熙生吞活剝。
她的雙手緊緊握著劍柄,指節(jié)泛白,只見她重重用力,長劍毫不猶豫的刺穿楚熙胸口。
“額啊~”
楚熙痛的一聲悶哼,楚熙強忍劇痛,輕聲問道:“清蘭,你究竟怎么了…呃…”
話音未落,白清蘭將劍又往他胸口貫穿了幾分,鮮血飛濺,濺到白清蘭的臉上,溫熱而粘稠,卻讓她感到一陣快意。
侍衛(wèi)欲上前阻攔,楚熙咬牙下令,“都滾出去!”
楚熙的眼神中充滿了痛苦和迷茫,但他依舊不怪白清蘭。
楚熙顫抖著伸手握住劍柄,當著白清蘭的面,將劍一寸寸與血肉抽離,骨肉與劍摩擦之聲令人心悸。
楚熙疼得幾近昏厥,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打濕了衣襟,楚熙在拔出劍后,便強忍著疼痛將劍擲于地面,“砰”的一聲巨響,劍上鮮血飛濺雪地里,白紅相襯,美艷凄涼。
由于劍聲過于響亮,白清蘭被劍震得清醒幾分,她渾身脫力,癱坐于地,放聲大哭。
她的哭聲如泣如訴,似要將這世間的哀傷都哭盡。
楚熙忍著劇痛,一步步走向她,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楚熙附身蹲下,將染血的手在自己的衣擺上擦拭干凈后,才輕柔地將她攬入懷中,聲音虛弱卻溫柔,“我的小丫頭從來不會哭成這樣的,到底是發(fā)生什么事了?清蘭怎么哭的這么傷心?跟我說說好不好?”
他的心中滿是心疼,楚熙此刻只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能讓白清蘭如此痛苦。
楚熙的懷抱溫暖而有力,卻無法驅散白清蘭心中的悲痛。
楚熙雖傷痛難忍,卻強撐著安慰她。聽著她的悲泣,他心中亦如刀割。他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仿佛這樣就能減輕她的痛苦。
白清蘭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才緩緩抬頭去看楚熙的臉,有些模糊不清,但漸漸的就看清了,她看到楚熙的臉上血色盡褪,他的薄唇上血跡斑斑。
白清蘭哽咽著問了一句,“爹爹死了,是不是你干的?”
其實冷靜下來的白清蘭心里知道,不會是楚熙,可她還是想問一遍。
楚熙聞言,一臉震驚,“什…什么?岳父死了?”
楚熙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清蘭會傷他,原來楊安辰死了,所以清蘭是懷疑自己殺了楊安辰?
楚熙怕白清蘭誤會,他一激動,嘴里便不斷涌出鮮血,但他要和白清蘭解釋,所以,他將鮮血全部咽下后,急忙說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你信我清蘭,清蘭,對不起,是我沒有保護好岳父。我會查清是誰殺了他,然后給你一個交代的!”楚熙說著,因身上的痛加心里的痛,而落下了淚來,他哽咽道:“清蘭,我知你因岳父的事恨我,岳父之死我難辭其咎,待我替岳父報了仇,你想怎么對我都好。我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保證沒有下次了。清蘭,清蘭……”
楚熙哭到嗓音嘶啞,可白清蘭卻隱約感覺腹部劇痛不已,下體好似有滾燙的液體順著潔白的褻褲流出,染紅了裙擺。
楚熙嚇得面色瞬間慘白,此刻的他已經顧不上身上的疼痛,他聲嘶力竭喚道:“太醫(yī),傳太醫(yī),太醫(yī)!!!!!”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
朔風如刀,割破了冬日的寂靜,鉛云沉沉地壓在天際,鵝毛大雪紛揚而下,似綿絮在天地間肆意飄飛。
白清蘭虛弱地臥于榻上,臉色蒼白如窗外殘雪,幾縷凌亂的發(fā)絲散落在枕邊,她眼神空洞,透著無盡的哀傷與絕望。
而楚熙則立于宮殿外間,神情疲憊,身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正在自行包扎著傷口。
太醫(yī)輕移腳步,神色凝重地至榻前為白清蘭把脈。
他眉頭緊鎖,手指搭在白清蘭的手腕上,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憂慮。
良久,他方顫顫巍巍地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娘娘,臣恭切鳳脈、端察圣顏,見脈象浮滑且舛,氣息微促而羸,此誠胎元初結之象焉。胞宮之中,氣血乖違,脈絡壅閉,胎體失于濡養(yǎng)。邇來娘娘肝火驟熾,悲慟逾常,一怒一哀,致胎氣愆亂。若斯情狀,龍裔難全矣。伏愿娘娘早為綢繆,節(jié)哀以順天眷,善養(yǎng)玉軀,冀他朝再誕麟兒。”
白清蘭聽聞,身子微微一顫,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她凄然一笑,聲音喑啞,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所以,本宮的孩子沒了?”
白清蘭的目光直直地盯著太醫(yī),眼中滿是痛苦與不甘。
太醫(yī)忙行禮,垂首,不敢直視白清蘭的眼睛,“娘娘節(jié)哀!”
白清蘭眸光瞬間冰冷,如同寒夜中的霜雪,一字一頓道:“你給本宮記住,本宮的孩子是因紅花而死,你明白嗎?”
白清蘭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太醫(yī)面露難色,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驚恐道:“娘娘,欺君乃死罪啊!”
太醫(yī)的身體微微顫抖,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白清蘭目光驟冷,寒意如冰刃般射出,她緊緊地盯著太醫(yī),一字一句道:“那你此刻便可以死了。”
太醫(yī)深知白清蘭手段狠辣,頓時惶恐至極,雙腿發(fā)軟,“撲通”一聲跪地磕頭,聲音顫抖,“娘娘恕罪!娘娘饒命!”
太醫(yī)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恰在此時,楚熙腳步匆匆踏入宮內。他的眼神急切,臉上滿是擔憂。
楚熙一看到榻上的白清蘭,他的心猛地一緊,急忙問道:“娘娘身子怎樣了?”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透露出內心的焦急。
太醫(yī)長嘆一聲,眼神中閃過一絲無奈與恐懼。
貪生怕死之下,他只得從命,解釋道:“陛下,娘娘小產,是因服用了紅花。”
他的聲音很低,仿佛生怕被人聽到。
白清蘭怕楚熙遷怒太醫(yī),盛怒之下呵斥,“還不滾下去!”
太醫(yī)如蒙大赦,忙起身向楚熙行禮,而后慌不擇路,匆匆離去,那慌張的背影在宮殿中顯得格外狼狽。
楚熙聽聞此言,仿若墜入冰窖,整個人瞬間愣住,眼神中滿是不可置信。他的身體僵在原地,雙唇止不住地顫抖,輕聲問道:“是,是有人害你喝了紅花?”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白清蘭面色一沉,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話語如利箭穿心,“今日我去見爹爹,本欲告知他我要打掉這個孩子。所以,看到爹爹尸體那一刻,我便從食盒中取出那碗紅花飲下。”
言罷,她臉上浮現(xiàn)出癲狂的笑,那笑聲在寂靜的宮殿中回蕩,仿佛要將這冰冷的世界撕裂。
“呵哈哈哈!”楚熙慘笑出聲,笑著笑著,淚水奪眶而出。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痛苦與絕望,如無助的稚子般泣不成聲。
他全身發(fā)軟,癱倒在地,雙手無力地撐著地面,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實在想不明白,白清蘭為何如此狠心,這孩子亦是他的骨血啊!
此刻,楚熙仿佛才真正看清白清蘭的冷血無情,天性涼薄。
楚熙的心中劇痛如萬箭攢心,連呼吸都似滾燙的針芒般刺痛。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迷茫與痛苦,仿佛置身于無盡的黑暗之中。
楚熙深愛白清蘭,終是不忍斥責。他聲音嘶啞,哽咽道:“清蘭,你若想報復我,悉聽尊便,可孩子是無辜的啊。”
說罷,他泣不成聲,身體微微顫抖著。
楚熙只覺心中一股氣血上涌,剛欲強行平復,一口鮮血猛地從口中噴出,灑落在冰冷的地面。
那鮮血在白色的地面上顯得格外刺眼,仿佛是他破碎的心。他因氣大傷身,最終靠在白清蘭的床榻邊,昏死過去。他的頭無力地靠在床邊,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而急促。
白清蘭看著昏死過去的楚熙,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情。有一絲愧疚,有一絲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種決絕。
她輕輕伸出手,想要撫摸楚熙的臉龐,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最終只是無力地垂落在床邊。
她閉上眼睛,淚水再次滑落,心中五味雜陳。
夜幕四合,屋外瓊芳驟降,紛紛揚揚,寒梅傲立雪中,疏影橫斜,于銀白世界獨綻清韻,盡顯風骨。
床榻上,楚熙悠悠轉醒時,只見白清蘭坐在塌邊,她手上死死攥著一塊紅色的血玉。
玉的底部刻著,康泰雍穆,諸事咸宜,疴恙弗侵,恒享祉祺。十六個大字。
白清蘭的目光一直盯著這塊血玉發(fā)呆。
楚熙輕聲喚道:“清蘭!”
白清蘭面容平靜,她輕聲道:“我抓到了一個宮女,她是伺候歲安的。我讓人封住她的口,綁住她的手腳,嚴刑拷問。她招了,是韶衡做的。我派人將韶衡關進牢里,嚴刑拷打,問他幕后之人是誰,他一口就咬死了容淮。”
楚熙一臉堅決,“清蘭,放心,我現(xiàn)在就讓韶衡指認容淮。只要罪證坐實,我就殺了他們,為岳父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報仇!”
白清蘭提醒道:“興南四杰之一,殺了,就是千古罵名。”
“我知道,昏君惡人我來做。我絕不牽連你,包括你之前在朝堂上肆意殺的朝廷命官,都由我來承擔。我的清蘭依舊是賢后,千百年后的史書上,不會留有罵名。”
韶衡從床榻起身后,才下榻穿好鞋襪。
他站起身,溫柔的囑咐道:“你剛剛小產,身子虛弱,你快躺在榻上吧!我現(xiàn)在就去審韶衡,我保證,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白清蘭嗤笑一聲,“你居然不怪我親手殺了你的孩子。”
楚熙聞言,笑意泛苦,“我怪又能如何?我總不能真的恨你吧?清蘭,其實我還挺慶幸的,孩子沒了我心里雖然很疼,但好在,你還好好的。”楚熙坐到白清蘭身旁,“清蘭,是我對不起你。鳳凰當翱游九天,不該被囚于牢籠。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把你囚在皇宮,你不會這么痛苦。但好在,鳳凰可以涅槃重生,再創(chuàng)輝煌。所以清蘭,我想好了,等我把該做的事做完了,我就把皇位傳給容錯。然后再陪著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想做亡國之君,所以,傳給容錯,你若想推翻興朝,我也不會阻攔你了。”
“你要做的事是什么?”
楚熙一臉誠實的應道:“為興朝打下一個太平盛世,讓后代子孫享福。創(chuàng)下不世功勛,名垂青史。”
“可興朝興盛不了幾年就會被推翻的!”
楚熙笑道:“沒關系,我有功績就好了。至少,興朝在我手上達到了巔峰,而我也不是亡國之君,更沒留下什么爛攤子要后代收拾。”
白清蘭站起身,“走吧,去審韶衡。”
楚熙心疼道:“可你剛剛小產,外面又天寒地凍,你身子受得了嗎?”
“無妨!”
楚熙知道自己攔不住白清蘭,便走到衣椸旁取下厚實的斗篷,他伺候著白清蘭將斗篷好好的穿在她身上后,才伸手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輕聲道:“我?guī)閎ァ!?p> 楚熙說著,便轉身離去。
夜沉如墨,冷月幽光堪堪透過狹小鐵窗,灑落于陰暗牢房。
墻角蛛網層層交疊,宛如無形枷鎖肆意蔓延。
塵埃在微光中狂亂飛旋,空氣中腐臭與霉味交織,如濃稠黑幕將一切緊緊裹纏,令人窒息。
幽黯囚牢之中,韶衡如折翼殘鴻般,頹然癱坐于地。其周身傷痕密布,鞭笞之痕交錯縱橫,棍擊之傷累累滿目。
他發(fā)髻零亂,散發(fā)如蓬蒿紛散。那張曾鐫刻歲月滄桑、本應清癯且?guī)е逭畾獾拿紈嫞繅揚L華不再。
如今,憔悴與血污覆于其上,宛如被霜雪與風雨經年侵蝕的殘碑,盡顯衰敗之態(tài),滿含無盡凄涼。
韶衡看著青紫浮腫的雙腿,血流不止,骨頭也在被嚴刑拷打時打斷。
牢房里陰冷潮濕,蠅蟲滋生,那上面的血肉都開始腐爛流膿了。
牢房里太黑,韶衡高聲喚道:“來人!來人!”
一個獄吏聞言匆忙走來,畢竟牢房中的牢吏都知道,韶衡雖然下獄,可他還有一個在宮中為妃的女兒,只要陛下不開口廢掉賢妃,不開口處置韶衡,他們就不敢對韶衡不敬。
一獄吏提燈肅立韶衡囚牢之外,恭謹作揖,輕聲問道:“大人,可有差遣?”
韶衡喟然長嘆,語含悲憫,“此獄幽黑如淵,煩請以燈燭照亮,我要給自己療傷。”
獄吏忙不迭頷首稱是,“好的好的,小的就在這給您照著,您盡管療傷。”
獄吏將燈舉得高些,燈火將牢中照的亮堂不少。
在獄中,韶衡拿過獄卒給他送來后他沒吃,已經冷掉的飯菜,韶衡將飯菜倒掉后,將瓷碗摔碎。
他拿起一塊瓷片,神色決然,以碎瓷割向腿間腐肉,一下又一下,膿血迸濺,腥穢之氣彌漫。
持燈獄吏幾欲作嘔,偏過頭去,強忍著胃中翻涌。
腐肉漸去,筋膜掛連,韶衡竟徒手截之。
劇痛鉆心,非凡人所能忍耐,可韶衡卻神色泰然,似已超脫塵世苦海。
唯額上汗珠滾落如豆,面色慘白若紙,方顯這酷刑之慘烈。
獄吏常年在牢獄中審訊犯人,什么樣的酷刑沒有見過?
卻于今夜,為韶衡這番自療之勇而膽寒。
獄吏手中的燈盞搖搖欲墜,幾近熄滅,而韶衡氣宇軒昂,仿若于絕境中尋得生命真諦,超脫生死,意氣自如。
獄吏雖說在牢獄待了好幾年,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但看到為國為民的忠臣落得這么凄慘的一個下場,他還是心有不忍的勸道:“太傅,您就別再折騰自己了。賢妃孝順,定會救您出獄的。待明日一早,小的去集市上去給您買兩幅藥,您的傷會好的。”
獄吏話音剛落,便聽到陛下和娘娘擺駕到牢獄的消息。
獄吏趕忙下跪,當楚熙和白清蘭走到韶衡的牢房前時,獄吏趕忙對楚熙和白清蘭行禮,“小的拜見陛下,拜見皇后娘娘,陛下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千歲!”
楚熙命令道:“你先下去吧。”
牢獄聞言,佝僂著腰退了下去。
獄吏走后,牢中又暗了幾分,韶衡因遍體鱗傷,不能動彈,便只能對著對楚熙和白清蘭行了一禮,“罪臣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罪臣身受重傷,又年紀大了,起不了身,行不了禮,還請陛下娘娘寬恕。”
白清蘭直白問道:“你到底為什么要殺我爹?是因為韶思怡嗎?”
韶衡搖搖頭,他一臉懺悔,“娘娘,是罪臣對不住你。可罪臣就算想讓你下臺,也會用光明正大的手段,絕不會用下毒這種上不了臺面的卑賤手段,可罪臣沒辦法,趙王手握罪臣的把柄,如果是關于罪臣的,罪臣可以寧死不屈,可他偏偏手拿思怡的把柄。”韶衡說著,雙眸淚如雨下。
方才療傷時還一聲不吭的漢子,現(xiàn)在為了愛女他哭的泣不成聲,“我就這么一個女兒,我怎么忍心讓她受傷啊?更何況,她才剛剛產子不久,身體虛弱,她受不了打擊的。娘娘,我也是愛女心切,所以才答應了和趙王合作。可與趙王合作,并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沒想過要在暗地里耍手段去害你。前些時,你在朝堂上,高談闊論,又列出十四條改革政策,那時我就知道,思怡比不上你,皇后之位,你當之無愧。雖然我心里對你服氣,可我也想過要用別的方法把你趕走,但僅僅也只是想將你趕走而已,沒想過要傷害你和你親人的命。”
韶衡作為興南四杰之一,擁有文人風骨的他除了會為女兒做一些上不了臺面的事外,別人是休想說動他,讓他去做一些傷天害理之事。
韶衡前半生輔佐武烈帝,后半生又助楚熙登上帝位,他是開國功臣,殺他,千古罵名,不殺他,卻也難解白清蘭心頭之恨。
韶衡輕嘆氣,“娘娘,我韶衡這一生,只做過兩件后悔的事,第一件就是與趙王聯(lián)手,殺了你父親。第二件,不可說。”
韶衡說的不可言說,是指用迷藥毒倒楚熙后,讓韶思怡和楚熙兩人生米煮成熟飯。
韶衡輕笑一聲,有些淡然,“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娘娘,我可以死,但我想求您兩件事。”
白清蘭補充道:“我知道韶思怡毫不知情,我不會動他。但太傅你要記住,死了容易,活著難。你的死,會讓她煎熬一輩子。”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韶衡笑的釋懷,“你膝下沒有子女,不會懂一個父母對孩子無私的愛。煎熬也好,痛苦也罷,只要思怡能平安的活著,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白清蘭在今日已經體驗過喪子之痛了,他腹中的小生命因動了胎氣而沒了,都說母子連心,在她身體里待了七個月的孩子從流產的那一刻,她也體會到了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痛。
白清蘭沒說什么,只是問了句,“第二件事。”
韶衡一本正經道:“我愿意親自寫供詞,寫我和趙王勾結,謀害皇后。但我希望陛下能看在罪臣有從龍之功的份上,殺了趙王。”
就算韶衡不說,楚熙也會殺了容淮。
韶衡殺容淮的私心是因為,只要容淮一死,韶思怡的秘密就不會再有人知道,韶思怡也能自由,不再被容淮所掌控。
而楚熙想殺容淮,一是因恨,恨容淮殺了楊安辰,也間接害死了他的孩子。
二是因為,只要容淮死了,朝堂便能肅清。
韶衡是權臣,容淮是亂臣賊子,這次一次清掃干凈,朝堂上便再無奸臣當?shù)潰蒼贈]人敢反對他了。
而韶思怡失了父親,她就是沒有靠山的孤女,就算生了孩子,日后也掀不起風浪。
楚熙微微頷首,“朕答應你。韶衡,你謀害皇后,殺死國丈,罪不容誅,明日午時,斬首示眾。但念在你是開國功臣,朕,賞你一個全尸,且厚葬。”
韶衡聞言,如蒙大赦,他雙手對楚熙鄭重行了一禮,“罪臣多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楚熙和白清蘭是在韶衡的高呼萬歲中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