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釜底抽薪·藥香驚變
寅時剛過,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尚未退去,一陣急促得幾乎要捶破觀星臺厚重殿門的叩擊聲,撕碎了清晨的寂靜。
蕭漓幾乎是瞬間睜開了眼。靜室療傷帶來的疲憊尚未完全消散,經脈中龜甲反噬的隱痛仍在,但那雙眸子在黑暗中卻亮得驚人。她翻身下榻,深紫的袍袖無聲拂過冰冷的墨玉地面。
殿門開了一條縫,小桃慘白的小臉探進來,圓眼睛里滿是驚惶,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哭腔:“國師大人!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蕭漓心頭猛地一沉。“說。”
“京…京畿三處官倉的庫吏…還有惠民藥局的管事…天不亮就跑到京兆府擊鼓了!”小桃喘著粗氣,語速飛快,“說是…昨晚遭了賊!丟…丟了好多東西!”
“丟東西?”蕭漓眉頭緊鎖。京畿官倉和惠民藥局同時失竊?這絕非巧合!“丟了什么?金銀?糧米?”
“不…不是!”小桃急得直跺腳,努力回憶著從相熟小太監那里聽來的零碎消息,“官倉那邊報失的是…是陳年艾草!好幾大車!還有硫磺!石灰!惠民藥局丟的是…是麻黃!杏仁!還有…還有好多治療高熱、咳喘的藥材!庫房里堆得滿滿的,一夜之間…全空了!”
艾草!硫磺!石灰!麻黃!杏仁!
蕭漓的瞳孔驟然收縮!這些物品的名字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她的腦海!艾草、硫磺、石灰——焚燒疫尸、消毒防疫之物!麻黃、杏仁——治療高熱、咳喘的疫病常用藥!
這哪里是失竊?!這分明是…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大疫,做最直接的物資準備!釜底抽薪,斷了官府的防疫儲備!
“陰云蔽日”…瘟疫!玄璣子和五皇子,他們謀劃的“陰云蔽日”,竟是瘟疫!而且,行動已經開始了!
“現場如何?”蕭漓的聲音冷得掉冰渣。
“說…說是邪門得很!”小桃打了個哆嗦,“官倉和藥局的大門、庫門都鎖得好好的,沒有撬鎖砸門的痕跡!守衛…守衛都離奇昏睡在崗位上,怎么叫都叫不醒!像是…像是中了邪!京兆府的人去了都束手無策,人心惶惶,流言都傳瘋了!說…說是妖邪作祟,要大疫臨頭了!”
昏睡?無痕失竊?腥甜異味?!蕭漓瞬間聯想到昨夜醉忘憂后巷,那彌漫的、令人昏沉的辛辣毒煙!手法如出一轍!只是這次,范圍更大,目標更明確!
“備車!去惠民藥局!”蕭漓當機立斷,同時飛快地抓起那身靛青粗布男裝。她必須親自去看!越快越好!
***
天色蒙蒙亮,惠民藥局的后院卻已是一片混亂。藥局管事是個干瘦的老頭,此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搓著手在院中團團轉,嘴里不住念叨:“完了…全完了…這可如何是好…”幾個京兆府的捕快和差役面色凝重地守在幾個庫房門口,眼神里也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懼。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混雜了各種藥材氣味的怪異氣息,其中一股刺鼻的辛辣味尚未完全散去。
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停在藥局后巷。車門打開,易容成蠟黃行商的蕭漓和同樣換了便裝、面容冷峻的趙珩先后下車。趙珩顯然也得到了消息,兩人目光在空中一觸,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和寒意。
“封鎖現場,閑雜人等退開!”趙珩亮出一塊代表宗室身份的玉牌,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京兆府的人認得這位靖王世子,連忙躬身退開。
蕭漓沒有理會旁人,她的心神已完全沉入對現場的感知。她走到一間被搬空的藥材庫房門口。庫門大開,里面空空蕩蕩,只余下一些散落的藥渣和空置的藥柜,空氣中那股辛辣的異味更加明顯。
她閉上眼,摒除雜念,意念如同最精密的網,細細捕捉著空氣中殘留的每一絲氣息。
濃烈的、混雜的藥材氣味…
焚燒艾草留下的焦糊味…
還有…一絲極其微弱、若有若無、卻如同跗骨之蛆般的…腥甜!
這腥甜,遠比醉忘憂后巷毒煙里的要淡薄,卻更加純粹!與龜甲碎片、與玄璣子祭壇上彌漫的氣息,同源!
果然是他!玄璣子的手筆!
這迷煙不僅能讓人昏睡,更帶著他特有的邪氣標記!他在宣告,這是他的“杰作”!
蕭漓睜開眼,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庫房地面和窗欞。沒有腳印,沒有指紋,干凈得如同被水洗過。對方行事極其老練,不留絲毫痕跡。
“如何?”趙珩低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他不懂玄術,但敏銳的觀察力讓他也察覺到了現場的不尋常。
“玄璣子。”蕭漓只吐出三個字,聲音冰冷,“迷煙帶邪氣,手法干凈。目標是防疫藥材,斷官府的根。他們…在準備迎接瘟疫了。”
趙珩的臉色瞬間鐵青!瘟疫!這兩個字如同千鈞巨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他握緊了拳頭,骨節泛白:“北境…胡人近來在邊境集結頻繁,小股斥候滲透不斷,似有異動。若此時京畿爆發大疫…后果不堪設想!”他立刻想到了五皇子勾結胡人的可能性!瘟疫加外敵,足以讓整個王朝陷入崩潰邊緣!好毒的計!
“必須找到這批藥材的去向!”蕭漓斬釘截鐵。囤積如此巨量的防疫藥材,絕不會是為了銷毀!必然是為了在瘟疫爆發后,高價牟利,或者…更可怕的,控制疫情擴散范圍,以達到某種政治或邪術目的!
“黑市!”兩人幾乎同時想到了唯一的突破口。
***
聽風樓剛剛開門,晨霧尚未散盡。錢掌柜正指揮著伙計擦拭桌椅,看到易容后的蕭漓(阿漓)和氣質冷峻、一看就不好惹的趙珩一同進來,胖臉上閃過一絲驚詫,隨即堆滿笑容迎了上來。
“哎喲!阿漓小哥!稀客稀客!這位爺是…?”錢掌柜綠豆小眼在趙珩身上飛快一掃,心中警鈴大作。
“錢掌柜,借一步說話。”蕭漓沙啞著聲音,開門見山,將一小錠銀子塞進錢掌柜手里,“問點事,關于藥材。”
錢掌柜捏著銀子,笑容不變,眼神卻謹慎起來:“藥材?小哥您問哪方面的?最近這藥材行市…可不太平啊。”
“艾草、硫磺、石灰、麻黃、杏仁,”趙珩的聲音低沉,帶著無形的壓力,“大量。黑市交易。最近有沒有異常?”
錢掌柜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左右看看,壓低聲音:“二位爺…問這個干嘛?這可是…捅破天的事情啊!今早惠民藥局那邊…”
“少廢話。”趙珩的眼神如刀鋒般掃過,讓錢掌柜后半截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胖臉上滲出冷汗。
“有…有風聲!”錢掌柜抹了把汗,聲音壓得更低,“大概…三天前?城南‘鬼街’幾個專門倒騰偏門藥材的掮客,突然都闊綽起來!到處放風收這些玩意!有多少要多少!價格比官價高出三成還不止!出手極其大方!但…但沒人知道買家是誰!貨都是直接送到城東廢棄的磚窯,那邊有人接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接貨的人都蒙著臉,神秘得很!”
城東廢棄磚窯?蕭漓和趙珩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那地方四通八達,易于隱蔽和轉移!
“還有,”錢掌柜似乎想起什么,補充道,“聽一個喝多了的掮客說漏嘴…接貨的人好像嘀咕了一句…說‘北邊要用,動作快點’…”
北邊要用!
又是北邊!
五皇子!玄璣子!北境胡騎!還有即將爆發的瘟疫!
所有的線索,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在了一起!指向一個即將被點燃的火藥桶!
“謝了。”蕭漓不再多問,轉身就走。趙珩冷冷瞥了錢掌柜一眼,那眼神讓錢掌柜渾身發涼,連忙低下頭。
兩人快步走出聽風樓,清晨的寒意撲面而來。街上已有零星的行人,帶著一種大禍臨頭前的麻木和惶然。關于“妖邪偷藥”、“大疫將至”的流言,如同瘟疫本身,在街頭巷尾飛速蔓延。
“城東磚窯!”趙珩聲音急促,“必須立刻封鎖搜查!或許還能截住一部分!”
蕭漓卻停下腳步,抬頭望向北方灰蒙蒙的天空。袖袋深處,那三枚古銅錢緊貼著肌膚,其中一枚符文深黯的銅錢,正傳來一陣陣冰冷而…雀躍的悸動!仿佛在為這即將到來的巨大混亂和恐懼而興奮!
“來不及了。”蕭漓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洞悉宿命的沉重,“藥材只是工具。他們真正要釋放的東西…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她攤開手掌,掌心是那枚帶著她體溫的符文深黯銅錢。銅錢在熹微的晨光下,那深黯的符文深處,一絲幽邃冰冷、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光芒,正貪婪地閃爍著,瘋狂汲取著空氣中彌漫的、因流言和恐懼而滋生的無形能量。
“陰云蔽日…”蕭漓低聲呢喃,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看到了北地某個正在被邪術侵蝕的村莊,看到了第一縷裹挾著死亡的黑霧,正悄然升起,“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