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琦猛地彎下腰，撿起屏幕碎裂的手機。屏幕還能亮，通訊錄還在。
他顫抖著手指，在模糊的屏幕上艱難地滑動，找到了那個他從未主動撥打過，卻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
慕煜。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按下了撥號鍵。
“嘟……嘟……嘟……”
等待接通的忙音，在寂靜的宿舍里如同擂鼓，每一聲都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上。時間變得無比漫長。她會接嗎？她會不會已經知道了？她會怎么看他？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夫？
就在林琦幾乎要絕望掛斷的時候，電話接通了。
“您好，你是哪位？”
林琦的心猛地一跳！
“你好，我是林琦”
“有什么事？”
“我打給你，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他頓了頓，仿佛在積攢勇氣，聲音透過電波傳來，清晰地敲打在慕煜的心上：
“我決定退學了。”
“我決定退學了。”
“你說什么？”慕煜因為震驚聲音而微微拔高，“林琦，你冷靜點！祁家的事……”
“我很冷靜。”林琦打斷了她，聲音依舊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般的輕松，“祁家的事，只是一個催化劑。慕煜，這條路，我早就該走了。”
“你在哪里？”她追問道。
“一個……能讓我重新開始的地方。”林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退學手續，姑我姑明天會來幫我辦。你……不用再擔心祁家會因為我遷怒你了。保重。”
“等等！林琦！”慕煜急切地喊道，“你……”
“嘟…嘟…嘟…”
林琦干脆地掛斷了。冰冷的忙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不敢再聽下去，不敢再面對電話那端可能傳來的任何聲音。
他怕自己會崩潰，會軟弱。
掛斷電話，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飛快地刪除了剛才的通話記錄。他不能讓任何人，尤其是祁家的人，知道他在離開前聯系過慕煜。他不能給她帶來任何潛在的麻煩。
做完這一切，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頹然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機屏幕上的裂痕如同他此刻破碎的人生。
他掙扎著爬起來，開始收拾東西。幾件洗得發白的衣服，幾本翻爛的參考書，還有……那個被慕煜塞在醫務室矮柜上的藥店的塑料袋。里面的藥膏和消炎藥，他還沒用完。
他拿起那個袋子，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塑料，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晚她放下它時的冰涼手指。
他停頓了幾秒，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將它放進了背包的最里層。
宿舍門被敲響，很輕。
林琦渾身一僵，警惕地看向門口。
門被推開一條縫，露出祁珩的臉。僅僅一周，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曾經溫潤如玉的光彩黯淡了許多，眼神深處帶著疲憊和陰鷙。但他依舊穿著整潔，努力維持著那副從容的表象。
他看著林琦正在收拾的背包，眼神復雜難辨，有審視，有嘲弄。
“要走了？”祁珩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語氣如常，但這溫和此刻在林琦聽來，虛偽得令人作嘔。
林琦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祁珩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反手關上了門。他環視了一下這間簡陋的宿舍，目光在林琦那堆滿演算稿紙的桌子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微勾起又瞬間放下。
“何必鬧到這一步呢，林琦？”祁珩嘆了口氣，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惋惜，“本來，你可以有很好的前途。跟著項目組，拿個獎，保送個好大學，不是很好嗎？非要……把事情做絕。”
林琦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強忍著沖上去的沖動，聲音冰冷：“滾出去。”
祁珩臉上的溫和面具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眼神陡然變得陰沉：“不識抬舉！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憑你，也配跟我斗？”他向前逼近一步，聲音壓低，“滾得越遠越好！別再讓我在這座城市看到你！否則……你姑姑那份工作，可未必能保得住！”
赤裸裸的威脅！撕碎了他最后偽善！
林琦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屈辱和憤怒的火焰，死死瞪著祁珩。
祁珩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眼中是世家子弟固有的傲慢和冷酷。他不再偽裝，因為他知道，林琦已經是一只被拔了牙，碾斷了爪子的喪家犬，再也沒有任何威脅。
“記住我的話。”祁珩最后丟下一句，帶著勝利者的姿態，轉身拉開門，大步離去。
宿舍里再次只剩下林琦一人。他用力的。祁珩的話像毒針，深深扎進他心里。但他知道，對方說的沒錯。他現在，沒有任何反抗的資本。
他必須離開。立刻！馬上！
他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將最后幾樣東西塞進背包。
目光落在桌角一張合影上，那是他剛入學時和姑姑在明德校門口的合影，姑姑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他拿起照片，指尖撫過姑姑的臉，眼中酸澀。
最終，他咬咬牙，將照片撕得粉碎，扔進了垃圾桶。
他不能留下任何可能牽連姑姑的痕跡。
做完這一切，他背上那個并不沉重的背包。然后，他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走廊里空無一人。他快步下樓，沒有走向燈火通明的校門，而是拐向了操場后方那片靠近圍墻的燈光昏暗的小樹林。
夜色深沉。他熟練地找到圍墻下一處相對低矮的缺口。他深吸一口氣，用力將背包先甩過墻頭，然后手腳并用，忍著膝蓋和手肘舊傷傳來的隱痛，艱難地攀爬上去。
騎在冰冷的墻頭，他最后回頭，望向夜色中燈火輝煌的教學樓群。
看了一眼這個承載了他太多屈辱、不甘、短暫希望又最終絕望的地方。
然后，他猛地扭過頭，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身體重重落在圍墻外的泥地上，濺起一片塵土。他踉蹌了一下，站穩身體，拍掉身上的灰，彎腰撿起背包。
身后，是明德高高的圍墻和緊閉的鐵門。
身前，是未知的未來。
林琦緊了緊背包的帶子，將帽檐壓得更低，身影迅速融入了城市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隔天林琦退學的消息，在高二（十）班引起了短暫的帶著波折后，迅速被高考沖刺的緊張氛圍淹沒。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不過是又一顆流星劃過，短暫閃耀后便迅速黯淡，消失在屬于“優等生”的星空中。